01
北方冬天的周末早晨,冷风瑟瑟,王二把孩子送进补习班教室后,独自溜达进了旁边小区的一栋单元楼里。
楼道里寂静无声,钢筋水泥和它包裹着人们一样,都还在沉睡。
王二摘下手套,从羽绒服兜里掏出钥匙,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闪进屋里。
横枪立马,好不畅快……
阳光从地板一点点敛回阳台,就像吝啬老妇屡屡缩回去的手, 桌上手机的闹钟响起,该去接孩子了。
王二使劲撑开胳膊,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肩膀和颈椎处咔吧咔吧响了几声,一种舒畅从脚底升腾到眉心,每次来这里,时间过得总是格外快。
但王二很满足。
02
王二溜达到教室门口,时间正好,房间里的小朋友一股脑往出涌,虽然只有10个小孩,但还是挤出了群蜂出巢的气势,耳边一大片嗡嗡声,吵!
这个英语班已经上了一年多,每周日上午3个小时,只要不加班,王二就负责接送孩子,王二曾跟媳妇抗议,小孩子要多玩儿,天天上课有损心智发育,可是媳妇一拍桌子,夹枪带棒给他一顿教育。
“你知道现在小升初的竞争压力有多大吗,英语不考过KET就别想择校,他们班同学有一半已经开始考了,儿子再不加把劲,就只能上家门口的破学校了,初一开始打游戏,初二旷课,初三带个大肚子的姑娘回来认祖归宗,你老王家可就后继有人了!”
王二妥妥认怂,给媳妇作个揖,连连表示服气,并从此主动承包了接送儿子上课的活儿。
03
接到儿子,俩人顺路去旁边的菜市场买菜。他想起媳妇给写的采购单,赶紧浑身上下一顿摸,没了。
可他明明记得早上随手塞到了羽绒服口袋里,难道不小心掉了?
王二发愁,这要是不按单子买,回去又得被媳妇一顿数落,转头看了眼儿子,随即眼睛一亮。
“儿子,好儿子,今天上课辛苦了,说,中午想吃什么菜,今天就买儿子爱吃的。”
小朋友乐开花,我最爱吃大鸡腿了!
“你也得来吃点蔬菜啊,那样才能又高又帅,西蓝花好不好?”
“好!”
就这样,王二大兜小兜买了一堆儿子“想吃“的菜,载着儿子奔家去,5公里的路程,不堵车也就10多分钟。
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传来洗衣机嗡嗡飞转的声音,看来媳妇的每周一大洗还没结束。
04
王二本想让儿子敲门,但一想到忙着干活的媳妇易燃易炸,还是把菜放到地上,自己掏钥匙打开了门。
果然,媳妇正撅着屁股擦地,卫生间的地板上放了好几个盆,盆里泡着儿子的衣服,媳妇总说,孩子的衣服太脏,不先搓一遍,洗衣机洗完跟没洗一样。
对此,王二不能理解,衣服洗得再干净还是要穿脏,去去味儿差不多得了,何必这么较真。当然,这些话,他是打死都不敢跟媳妇说的。
媳妇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手里的活儿没停,“回来了,菜都买好了吗?”
王二晃了晃手里的袋子,“买了,不过没按单子买,儿子上课辛苦了,今天买的都是儿子点的菜。”
媳妇转身,一脸狐疑状,“说,你是不是把我写的单子丢了?”
王二一梗脖子,“怎么会啊媳妇儿,这不是为了奖励儿子吗,儿子高兴,咱俩吃啥都香,对不?”
媳妇白他一眼,正要提着拖把去卫生间,王二的手机响了。
05
半小时后,王二和儿子,一起被拉到了某酒店的隔离中心。
原来,跟王二儿子一起上英语课的一个男孩家长确诊新冠,当天上课的孩子和接送家长都是密切接触者,必须统一隔离做核酸检测。
王二有点慌,早上送儿子进教室前,遇到了那对父子,他还跟那人聊了几句,期间俩孩子还打闹过,拉手了好像,是不是也揉眼睛了……
脊梁骨一阵抽搐,王二赶紧刹住了他的胡思乱想,好多事儿,不能想,越想越是那么回事儿。
但眼下有一个更棘手的,他需要提交最近三天的行程,不得有任何隐瞒,如隐瞒造成后果,会被追究法律责任。
他去那个房子的事儿,写还是不写?
他本心是不想写,能瞒多久是多久,毕竟他早上去的时候也没碰到其他人,但如果不写,真被确诊了新冠,那个房子甚至那个单元肯定得消毒封闭,毕竟他坐过电梯,开过门,还在屋里呆了一上午……
06
王二再三纠结,还是如实填写了他的行程,也包括那个房子。
把表格交给门口护士的时候,王二的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哀伤,就像一个癌症病人知道了死期,眼瞅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灯枯油尽。
他已经预见结果,但他无能为力。
一年多了,那个租来的小房子里留下了他很多很多激昂,满足和平静,每周一次的约见,成了他这密不透风的生活里唯一的一个出口,但是眼下,这个出口也要被封死了。
不出所料,一小时不到,媳妇打来了电话。
王二盯着手机叹了口气,接起手机。
“老王,你和儿子感觉怎么样?”
“哦,儿子睡了,我在看手机。”
“嗓子疼吗?想咳嗽吗?喘不喘?”
“……我给你咳嗽几声听听?”
手机那头突然没了声,过了几秒,听到一声深呼吸。
“……老王,我心里藏不住事儿,我直说了,你**小区的那个房子是咋回事?你不用编瞎话,你以前送完孩子就开车回家,到点再去接,从年初开始,你跟我说你懒得回来,就在附近转转,但其实你每次都是去那个房子,对吗?”
“哎,对,房子是我租的。”
“租给谁的?”
“租给我自己的。”
“你给自己租的?就为了每周日上午呆半天?”
“是啊。”
“房子里有别人吗?”
“没别人,有东西。”
“什么东西?”
“一张床,一把椅子,一张桌子,一台电脑。”
“……你去那儿是为了打游戏?”
“嗯……也不是……”
“为什么?你家里打游戏我说过不让你打吗?你花钱外面租个房子就为了打游戏?就为了每周去那儿呆三个小时?”
“那儿安静,一个人呆着,觉得特好,就我自己,全身心投入……”
老王还没说完,媳妇的千言万语就铺天盖地拍了过来。
“ 那你好歹跟我说啊,我是你媳妇,我总有权利知道吧,你要是打游戏一个激动血压升高死屋里了都没人知道,你在外面偷偷租个房子,你还自己保守秘密,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媳妇?你是觉得我没有给你足够的自由?这些年我管过你什么啊,你想一出是一出,我阻止过你吗,还有你租房子的钱哪来的,你自己偷偷藏了多少钱,去年你……”
王二的耳朵累了,手也累了,他把手机搁到床头柜上,打开免提,平躺到床上,把脑袋埋进两只手里,任由媳妇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
“我为啥不跟你说,……哎……” 王二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一种说不出的郁闷和委屈让他有点想哭。
上学的时候,他努力做爸妈老师期待的好孩子,结婚以后,它努力做个好丈夫,公司里,努力做这个好员工,当了爹,努力做个好爸爸,可是,他也想有那么一时片刻可以只做他自己啊!
在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屋里,玩儿他自己最喜欢的游戏,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小孩拥有了他独一无二的秘密基地,安全又刺激,那一小会儿的清净和自由,足以让他电量满格,应对接下来一周普天盖地的生活。
天花板逐渐模糊,王二恍惚做了个梦,梦里,他被吊在一根电线杆上,他拼命呼救,可来来往往的人们没一个看到他……
一个小男孩停下来,抬头看了看他,跟旁边的大人说:妈妈,那根电线杆上吊着一只鸟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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