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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宇澄:吃吃喝喝、情情爱爱、生生死死,然后下落不明

金宇澄:吃吃喝喝、情情爱爱、生生死死,然后下落不明

作者: 饼家日杂 | 来源:发表于2019-02-11 14:34 被阅读6次
    金宇澄在他的书房。摄影/陈漫Chen(本文图片皆由金老师提供)

    金宇澄是老上海,沉浮于市井多年,见惯饮食男女。

    他的生活是城里人的生活,他的上世纪90年代,是太平盛世的10年,如同当年的乍浦路和黄河路,是无数个通宵的辉煌。

    1995、1996年,金宇澄在电视新闻里看到,年三十夜里,人们在乍浦路和黄河路的个体户饭店门口吃宵夜、放烟火鞭炮,堆的灰都有一尺厚,放烟火的箱子有一个单人床那么大,就搁在路中间!

    “简直匪夷所思,好像进入了一场狂欢盛宴。”

    没多久,在上海周边又出现了很多宴会厅、会所一类的官商聚会场所,风格都浮夸、铺张到极致,成为了90年代里不断延续滚动的城市风景。

    “其实中国这些年的发展始于1990年。当时特别热衷于做生意,不止上海,所有地方都是。你看《编辑部的故事》《我爱我家》里,下海做买卖,跑关系,搞批文,送礼。”

    金宇澄说,“内里的东西是城市精神,是一种生态,它的承上启下的生物链重新归位了。我是做生意的,你从国外回来,他又是干什么的。丰富性就在里面。像过去上海有租界那会儿,各式各样的人待在里头,自己形成了一个小森林,什么动物都有,相当丰富的”。

    金宇澄的《繁花》,用沪语记录了上世纪60-90年代上海各路人的声色犬马与觥筹交错。 ​

    吃 吃 喝 喝 ——饭局之妙,不在“饭”而尽在“局”

    在金宇澄的小说《繁花》里,1990年后到处都是饭局,世人安卧在“人生安稳的底子”中,一个接一个的流水席,鱼龙混杂,就是神侃,就是讲段子,就是做生意,就是男男女女。虾有虾路,蟹有蟹路。

    这是典型的上海生活,可在其中我们又能窥见如北京、广州、杭州等许多城市的影子。

    猫与窗外,小说《碗》插图。手绘/金宇澄 ​

    有人不禁要问,关注饭局有意义吗?

    金宇澄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有人跟你说,我有一个五年以前你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的录像,你要不要看?你肯定说我要看。实际上你已经完全忘记这场饭局了——忘记了,就说明没有意义。但你一看录像就呆住了:五年以前我原来留这个发型啊,我怎么穿那样的衣服?这个人不是我过去的女朋友嘛,坐我身边的这个人好久没联系了,对面坐的那个人已经离婚了……非常感慨。”

    饭局之妙,不在“饭”而尽在“局”——一个完美的中国式饭局,设局人、局精、局托儿、陪客、花瓶众角色一个都不能少。

    在上海,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更没有无缘无故的饭局。90年代的线索,是贪与欲。一场又一场的声色犬马,流水席里觥筹交错,活色生香,男欢女爱,人情澎湃。

    女作家朱文颖的印象中,金宇澄在饭桌上是个有意思的旁观者。

    这个旁观者说:“你可以观察,每个人在饭局上发言都是心里有准备的,实际是在开一个小型漫谈会。这里面没有阴谋、鸿门宴或要谈判重大的事情,只是所谓的交流,或者说求得一种存在感与满足感。这种意义写出来,不说教,也没什么主张,位置放得很低,常常等于记录……时代特征就看得更清楚。”

    典型上海老弄堂。手绘/金宇澄 ​

    情 情 爱 爱 ——市民阶层的“日常”,上层建筑的“反叛”

    地球人都知道,上海的饭局是根本吃不饱的。

    饭菜再好吃也终究只是前戏,真正的高潮应该在饭桌上的男男女女。如《繁花》小说中说:世界大乱收古董,世界太平收女人,但收一个女人就要收进一百多个故事。

    钥匙越多,摩擦就越多,声音响得多,事情就复杂。

    “桃花赋在,凤萧谁续。”——《繁花》, 手绘/金宇澄

    有个饭局,金宇澄遇到一个女孩子,当别人问她何时结婚时,她回答说,“我阿姨跟我讲,让我先包三年,到时候再说”。金宇澄问她阿姨在做什么?她说,“我阿姨给一个日本人包着”。

    金宇澄记住了这个故事,“其实‘包’这个字,《金瓶梅》里已经出现,只是环境和对象变更了。饭桌上后来有人说,这种弄堂里的小姑娘,如果找一个小职员结婚肯定会吵架,如果找一个大领导,优质香港人、日本人生活三年,品位就上去了,腔调不一样了,不等于是上一个‘硕博连读’免费三年学习班吗?”

    “瓦片温热,黄浦江船鸣。”——《繁花》, 手绘/金宇澄

    《繁花》中让王家卫导演印象深刻的半夜洗衣女故事,也是金宇澄从饭局上听来的老朋友的经历。

    一个深夜,市民阶层小毛下班在汽车站等通宵车,遇到一个女人。小毛搭讪问她去哪里,女人不说话,最后说三个字:洗衣服。小毛说,我是单身,你到我家去洗,我家有洗衣机。女人不理他,当通宵车来的时候,和小毛一起上车,最后跟着小毛后面下车,一直跟着他进了家门。

    进屋以后,女人一直不吭声,但很自然,像回家一样,是夏天,把衣服脱了,文胸短裤,帮小毛倒洗澡水,给他擦身体,自己再放水洗澡,最后上床躺在小毛身边,两人开始做爱。

    等小毛醒来,听到她在厨房洗衣服,也不用洗衣机,早晨四点多钟,女人叫醒他说“我走了”。迷迷糊糊的小毛听见门锁的声音,后来他再也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当时我很好奇女人的原委。朋友回答说,这是你们知识分子才问的问题,我是从来不问的。她对老弄堂房子结构那么熟,说明她也住这种房子,为什么?这跟我没关系。”

    金宇澄寻思了很久,不响。

    “远东最大旧货店”。手绘/金宇澄 ​

    作为一个老三届知青,在东北农村呆了八年,金宇澄“被迫”接触到三教九流的江湖朋友。这批人里大部分都是下岗工人,按他的话讲——是城市里的失败群体。

    然而,市民阶层的“日常”,却是一种对上层建筑的“反叛”。

    无论是被包养,还是午夜的神秘洗衣女,这样的话题在知识分子们听了是要跳起来的,却如此敞开地在饭桌上被谈论着。在一个一定的生态环境里,那些事情根本不算什么。

    手绘/金宇澄 ​

    生 生 死 死 ——瞎忙活什么?不如温柔同眠

    《繁花》里的人物命运,如同无数场的饭局,有荤有素,其实是悲的;也如同书名,繁花繁花,盛极必衰。

    小说里,蓓蒂和阿婆在文革劫难中失踪了,变成鱼,被猫咪衔着送进了黄浦江;饭店老板娘李李出家了,她穿了身运动服,跟阿宝说“宝总,保重”;小琴碰倒枯朽的阳台栏杆坠楼,一条命也陨了;小毛的妻子春香因为生产而死……

    金宇澄知道《繁花》的结尾不讨喜,但他一点都不介意,“为什么回避”?在他看来,死亡这个话题在九十年代已经变得正常化。

    “那手臂悬在窗帘之间,长久静止不动……直到弄堂里来了接尸车,没人围观。” ​

    金宇澄经常在弄堂里见到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坐在门口,天都已经黑了也没人管她,她就坐在那里,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

    他心想,她年轻时肯定很漂亮,怎么到现在就成这个样子?但他并不怪老太太的子女对她不好,不是说居委会没照顾她——人到了这个年龄,哪怕有儿女,还是必须面对自己的生老病死。

    “以往的文学作品总是以‘相濡以沫‘大结局,就好像人的问题都能解决的。但死亡这个问题是根本不可能解决的,痛苦或欢乐,这是人的正常状态,人生的正常状态呀!”

    荒雪铁道,小说《方岛》插图。手绘/金宇澄 ​

    《繁花》小说结尾处,金宇澄引用了1993年红遍大街的《新鸳鸯蝴蝶梦》的歌词,“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不如温柔同眠”。

    在这个年代,只能这么生活,最后是腐烂与死亡,除了“温柔同眠”,还瞎忙活什么呢?

    (文章很长,人生很短,谢谢你看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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