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息是会骗人的,但骗人的不是讯息本身,也不是发出讯息的手机或者其他什么设备。
它只是一个载体,一种传播介质、工具。
只有人才会骗人。
有人应该在我此前的一些文章里边见识过老孤这个人,身高与我相仿,体态相仿,甚至连爱好也相仿,活脱脱像心有灵犀的同胞兄弟。
自上次的江苏之旅以后,除了偶尔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微信消息里,整个人就好像死了一样。
他予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我和他吃酒聊天,而大厅里正在举行他的追悼会——
很奇怪。
他总在我格外需要的时候出现,然后转身从五楼阳台跳下去消失在夜里。
老孤这一生做得最多的事就是——掐架。
早上跟床掐架,中午跟锅掐架,晚上跟酒掐架,半夜失眠跟安眠药掐架……
总之就很彪悍,我有时见他一边刷鞋一边骂,怎么会有刷鞋与穿鞋带这样傻逼的事情要做,然后又继续恶狠狠地刷着鞋子。
老孤突然来电话了,这可真是一件稀奇到不行的事情。
“张,晚上有空吗?没空能挤出点空吗?挤不出空能不做其他事情吗?”
好家伙,上来就是一顿连环炮,让我推辞都说不出口。
“有空,有空……”
“来喝酒吧,尝尝老朋友的味道怎么样。”
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老朋友的味道怎么样?”
“就是老朋友啊,你见过的。”
“啥?!”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然后在这些片段中抓住一个黑黑小小的身影——
那是老孤养的一条狗,没有品种,黑的,颈子上有一撮白色的毛,叫丢丢——
“你说清楚啊?!你做的啥?”
“狗肉火锅啊。”
我挂了电话,冲下楼开着我的九手奥拓就要往外赶:“尼玛,你地址呢?你地址呢?”
到了老孤的住处,他打开门,迎面一股狗肉香味儿。
晚了。
“不是,它怎么着你了?”
我有些讶异,又有些愤慨,好好一条狗,你不要的话给我啊,干嘛非要放到锅里?
“她没怎么我啊,我们挺好的。”
“那你TM把它炖了?哦,我知道,它有时候是有点不听话,但你也得抽时间教它啊!”
“什么顿了?”老孤显得莫名其妙,“我教了啊,她年纪小,有时候做点错事也很正常。”
“NM……”
循着味道,我们来到厨房,锅里咕嘟嘟滚着汤水,狗肉和佐料在水里翻飞。
香是真的香,但我心里不自觉的感到恶心。
“你自己吃吧,我走了。”
说着,我拔腿出门。
一转身,正好踢到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
丢丢?
“诶?!”
“你发什么神经?”老孤从身后给了我一脚。
“它咋还活着?”我指着丢丢问。
“它为啥不能活着?”
“你不是把它炖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我把它炖了?”
“那你TM锅里的是啥?”
“那是老子跑二十公里去买的!”
哦。
不好意思,小家伙,我差点要把你写死了。
你的同伴闻起来真的很香。
月上枝头,酒下眉梢。
老孤喝完酒总神经大条,或许是压抑久了,但凡能逮着一个人就劈头盖脸一通絮叨。
他知道我不爱听那些话,也不同我说那些话——
我的话比他还多。
但我们两人对着电磁炉或者不粘锅说话也不太合适,容易被人当做疯子。
于是。
对不起了,丢丢。
我还算比较清醒,把丢丢护在一旁,顺手捂住它的毛茸茸的小黑耳朵。
“诶,你说,”老孤说,“你看,咱俩吧,都是作者……”
别。
我不是。
我没有。
我不跟你咱俩。
“你听我说!”老孤一口二锅头恶狠狠压下肚,打了个拖拉机发动时一样的酒嗝。
“你说,你说……”
“你看,咱俩吧,都是作者……你喜欢书,是吧?是吧?嗯……你看,这,有本书,书!……”老孤起身,从冰箱里掏出一本书。
我一点都不惊讶为什么冰箱里会有那玩意儿,就像我不会惊讶他在这顿火锅里下绿豆一样。
他说吃火锅上火,绿豆下火。
……
老孤接着说。
“书吧,这个,你喜欢书,我也喜欢,你看书吗?”
“我不看。”
“你看!你看这本书,我的,送你了。”
“我不要。”
“你要!”
说着,把书塞到我手里,还恋恋不舍的拍了两下。
“书是你的了,我送的,但它之前是我的,对吧?……对,书不会自己跑到你手里,你再喜欢,你再盯着它看,我不愿意,它就还是我的,对吧?……”
你到底想说啥?
“你再看那盆花,好看吧?”老孤指着茶几上的薄荷,“它好看,它香,你喜欢吧,它不会跑,不会动,我不给你,它就还是我的。”
你TM到底想说啥?
“你看丢丢,可爱吧?可爱,它会动吧,会跑吧,会叫吧,它跟这书、这花都不一样,它会动啊!……你喜欢,它,它喜欢你,你瞅一眼,它瞅你一眼,你就把它带走了,它不瞅你,不看你,不给你暗示,说……戴着狗牌,有名字,有我电话,它把牌子摘了,咬了!扔了!它就不是我的了,但它还是我的,它跟你暗示了,是吧,你带它走了,它跟你走了,它是你的了。”
……
老孤喝大了。
我隐约听懂些什么,又什么都没听懂。
我甚至有些讶异,讶异让头脑变得清醒。
为什么老孤会说出这样的话?
透过火锅腾起的热气,我才看清楚他那张被红尘俗世摧成褴褛的脸,就像锅里煮沸的花椒一样,麻了。
他好像有些感伤,又让人感觉想要发笑。
一个大男人借酒浇愁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像毛茸茸的丢丢,老孤是丢丢PLUS MAX。
老孤喃喃自语。
“讯息会骗人,但骗人的不是讯息本身,也不是发出讯息的机器,它只是一个载体,一种传播介质……只有人才会骗人。”
……
绿豆都开了花,老孤还在絮叨。
突然他站起身,拉起我就往外跑,临出门时还不忘带上丢丢。
两个男人,一条狗,在月光下撒泼,变成三条狗。
“去他妈的爱情!”
老孤一手抱着丢丢,一手抱着花坛旁的垃圾桶,哭的稀里哗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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