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味蕾的春天
文/卿荷
蒲公英
在我们乡下,它有一个亲切又好玩的名字,叫“抱鸭抱鹅”,与它初识是以“吃”的形式。母亲说,你看,把它含在嘴里,舌头不断地搅动,心里默念“抱鸭抱鹅,抱鸭抱鹅”,一会它就会开出花来。说着,她早把花朵下面的细梗掐下来一截,寸把长,放到嘴里。我崇拜地看着她像玩魔术一样,从嘴里为我吐出一朵别致的小花。从此我记住这个名字 ,从此它就在我的舌尖重复绽放。
乡下人与草木,有着一种天然的默契,有些名字说不清道不明,但它们依然在粗粝的土语里郁郁青青。擅自把“抱”字理解为“孵化”,也可能不是我的独版,但把一棵柔弱秀美的小草和活蹦乱跳的动物连在一起,实在是乡野之人特有的诙谐和风趣。我喜欢这个名字,像喜欢村头永不停歇的风,
后来读书,才知道它学名蒲公英。名字很规矩,但向往自由和飞翔,是坷垃地里飞出的白雪公主,成为诗歌和童话的常用题材。母亲不能给我以诗歌和童话的启蒙,但今天,我依然能够揣测,母亲在教我吐花的时候,心头肯定泛起了歌谣般的欢快和无法表达的朦胧之美。
而它于我之美更多的是在餐桌上。二三月的天,冰雪初融,寒意深浓,春风着笔在广袤的大地上写下古老的文字,在这些横撇竖捺的裂缝里,隐藏着一个生机勃勃的春天。蒲公英是越冬植物,根深深地扎在土壤里。如果留意,这时候它们已经萌发新芽,只是还小心翼翼地缩着脖子。随便一根小木棍,就可以掘出又长又粗的根。
回家后清水洗了,放在小碗里,味极鲜酱油浸泡,半天的功夫就可入味。样子不怎么好看,但味道是好的,吃在嘴里风脆,有苦味和泥土的清香。我们把它称为“小人参”。至于其中药价值如何,真没去讲究过,只知道有益无害,又不会吃多,偶尔为之。
待叶子长到五六片,则可根叶同食。叶子蘸酱,可单吃,也可卷煎饼,配以其他可口的小菜,可称人间美味了。
荠菜、萋萋芽
张洁的《挖荠菜》,我认为是小学里学到的最美的一篇文章,她把我们为刨一口食的田间劳动变成了一种田园乐趣。小时候挖荠菜,是母亲安排的任务,包一顿荠菜肉饺子,足以让我们充满动力。我偶尔能在舌尖捕捉到野菜的清雅之风,但蓝天白云的辽阔和清风麦苗的惬意,还是受了张洁的启迪。
儿时挖荠菜,出了家门,抬脚就能踏进田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里,在酥软温暖的大路边,只要用心,很快就能装满一竹篮,回家交给母亲,乐滋滋地等待着美好的晚餐。
如今,即使在这个小小的城市里,挖荠菜也已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要先算计好时间设计好方向,还要准备好交通工具,这原本属于它们的家园,已经难再找到它们的影子。但荠菜还是要挖的,地再远也远不过人的脚步和心愿。呼朋唤友一起出发,想吧,这是一件多美的事。孩子们可以在地里疯跑疯闹,闹累了就赤着脚丫,四仰八叉地晒太阳。大人可以放眼风景,谈天说地,重新找回童年的天真和无忌。天大地大,心情就会开阔。有时候,带上风筝,那是男人和孩子们的事,女人更乐意对着头挖荠菜。
少不了要包一顿饺子的,它已成为一种传统文化,深深地扎根于我们土生土长的情节里。还有一种吃法不得不提,是我最中意的。把荠菜择洗干净,要是有根就更好,白生生的又嫩又脆。民间有经验,能吃根的不吃叶,根吸收天地之精华,营养的很。洗净切碎等待下锅。锅里熬着豆沫,我通常还要放上磨碎了的花生米或豆面。开锅后再熬一会,放入荠菜。入锅的荠菜反而绿色更浓,青翠诱人。更浓的是那香味,豆香,土香,荠菜香,交织着在屋内飘荡。据个人口味放上盐,一锅荠菜豆汤烧好了,喝起来让人心里踏实又滋润。
还可以煎鸡蛋或凉拌着吃,但味都在其次了。
萋萋芽烧汤,与荠菜同,但也一定要嫩。老了,驴都不吃,刺儿会扎嘴。就像荠菜老了会开花结籽,把希望留给下一个春天。一种历程,一种哲学,野菜也是。
香椿
母亲说今早我们吃“鸡刨豆腐”,我就开始咽着口水等待谜团的解开。看着院子里那些爪子上沾满泥巴和粪土的公鸡母鸡,我心里犯嘀咕。母亲肯定看出了我的疑惑,微笑着不说话,只是拿香椿和豆腐在忙活。等她都洗完切完,我猜测着会逮哪一只鸡的时候,她竟然变戏法似得端出来一盘一清二白的香椿拌豆腐。我几乎要尖叫起来,这么阳春白雪的时令小菜,怎么就起了个如此难以捉摸的名字呢。母亲又说,这不就是鸡刨豆腐吗,豆腐也刨碎了,香椿也刨碎了。那母亲的手可是天底下最巧的鸡爪了。
现在,即使冬天也能吃到鸡刨豆腐,但多数是饭店,香椿是稀罕物,不舍得放,三三两两的做点缀,与母亲刨的不能比。自己做,又觉得反季节的蔬菜毕竟不如自然的,还是等到春天里吧。一转东风,我就翘首树端,希望能邂逅我所期待的青枝绿叶。好友的娘家还保留一棵大树,每年她都会慷慨地送我一抱,我可是饕餮般地来享受了。
一种吃法是“鸡刨豆腐”,母亲的亲传。
一种吃法是香椿煎鸡蛋,传统又营养。
我最擅长的却是把它做咸菜吃。洗净,烧水,开水里放少许盐,为了保色。香椿柔软的枝条在开水里烫片刻,捞出沥水,再来回均匀地撒些细盐粒。这样吃就可以了,像蔬菜又像点心,唇齿留香啊。当然,卷煎饼更能增加食欲。吃一顿两顿一天两天我都不会烦。这可是大自然最美好的恩赐了。
饭店里常有一种拼盘,生香椿,蒜薹,腊肉片,小煎饼。老少皆宜,童叟皆爱。孰不知,吃生香椿是不科学的, 香椿本身含有大量的亚硝酸盐,开水烫后含量会大大下降。
槐花
我做过两场盛大的槐花梦。
一场应是在十五年前,我坐车去临沂,经过我们县城的东北。有人指着迦河的东岸,说那里有一片槐树林。顺着他的手望去,真的有一片突出的平地,看得出是肥沃的黑土,地上是高高的槐树林。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像各楞各在那个地方下了一场雪。白的令人向往。当时我就有个心愿,以后的春天要到那里去看槐花。
可哪里有槐花呢,这里早被修成了宽阔的滨河大道。修路之前我也前去寻过,没有一点蛛丝马迹,问过好多人,要么摇头要么疑惑。难道是我的一场梦?可现实历历在目。如此说来,车上的那个人,莫非与我一样,同是梦中人?
另一场是在2001年,我确定这是一场梦。梦中我闯进了浩瀚无边的槐树林,每一棵都高过现实中我见过的所有槐树。白色的和紫色的槐花,两排两排的间隔开放。白的掀起阵阵浪花,紫色汇成流动的河流,风送清香犹如仙境。老人说,结了婚的女人梦见花开,那是喜事临门,要怀孕。而我知道是儿子要降生了,一周后我迎来一个新生命,人间因此春色满园。
槐花,竟会给我如此的因缘。
从我记事起,这些曾经救民于水火的充饥植物,已不再是老百姓的迫切食量,偶尔吃上一两顿,也是打打牙祭。一家炒了槐芽渣豆腐或是蒸了槐花窝窝头,就三家五家的送,算是吃个稀罕。最近母亲又教我一种吃法,把槐花晒干了保留。想吃了就用水再泡开,辣椒葱花一起爆炒,会炒出河虾的味道。我试了一次,果不其然,这又是一种奥妙。
县城里的一个小山头上,还自然地生长着几棵无人问津的槐树,今年春天和几个姐妹本想去采些槐芽。可那些槐树太干瘦了,黑色的粗糙的皮肤,稀稀拉拉的树叶,像营养不良的难民。我们谁都没舍得下手。因为长得慢难成大材,城市里这些树几近灭绝。某些景区若是花了大把的银子移来满目苍桑的老槐,必挂牌以示其珍贵和稀有。我不会为它们从此养尊处优而祝福,倒是为它们渺茫的未来而心疼。
父亲和母亲也在花盆里栽了两棵,一株白槐,一株紫槐,留作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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