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跟悦欣认识的时间比跟安瑞认识的时间还要早一年,只不过我们的友谊一直处在一种不温不火的状态。悦欣是一个好朋友,只不过是一个冷淡的好朋友(用今天的流行语来说就是“佛系”),她身上有一种看开一切的淡然,很少生气也很少兴奋,跟我爱憎分明的性格截然相反。
所以我们有时候很要好,有时候会争吵,我一直很不喜欢她那种敌我不分,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我觉得那就是软弱。
我们的第一次争吵发生在初一下学期,那时候我们还不在一个班级里,有一次放学的时候我恰好遇到了悦欣,于是便趁机聊了一会儿,结果那次聊天又引发了我们之间的一场争吵。
“书情,你今天怎么也回去的晚了?”
“今天我值日啊。打扫完卫生我才走的啊。”
“好学生还要打扫卫生啊?”悦欣表示很惊讶。
“值日表都是排好的,跟成绩好坏又没有什么关系啦。你们班好学生不值日的?”书情觉得悦欣的反应很奇怪。
“值日表是排好的,但那不是分小组的吗?你不做会有其他小组成员给你做的。”
“开玩笑啦,为什么别人要帮你做啊?凭什么成绩好的就可以有特权而成绩不好的就要替别人干活呢?这不公平。”
“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啊,成绩好的学生就是有资本。今天我也值日,跟姗姗一个组,我从来就没见过姗姗打扫卫生,每次都是组长和我们其他人在干。今天打扫卫生时还发生了一件事,我们班有个男生做了几个手工蜡烛灯,很漂亮的那种,我跟他说我帮你扫一排桌子,你把蜡烛灯给我一个行不行,他答应的好好的,没想到几分钟后姗姗进来了,直接问那个男生要蜡烛灯,结果那个男生直接反悔了,把蜡烛灯送给姗姗了,我就没拿到。”
“那你怎么不去跟他理论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好的事情随随便便就这样变卦了?要是我非跟他吵起来不可。”
“我跟他理论有什么用呢?反正蜡烛灯是人家的,爱给谁就给谁。学校本来就只在乎成绩好的学生,不光是老师,学生也一样。你看,我帮人家打扫卫生还没有好学生一句话管用。社会上也一样,肯定也是姗姗这种好学生比较吃香。”悦欣说的很平淡,仿佛是在聊一个跟自己无关的八卦。
“我不赞同你的观点,我觉得那是因为你没有去争取,况且就姗姗那样的人品,混社会估计没人看的上吧?也就是在学校里耍耍威风而已。”
“社会上也看成绩的好不?成绩好才能考上好大学,找到好工作。”
“你错了,悦欣,我不相信社会只在乎成绩,也就是你们这种奇葩班级才发生这种奇葩事件,你们班的班风够差的,所以才培养了姗姗这种垃圾。”
“凭什么说我们班是奇葩班级啊,你们班就好啦?”悦欣马上就不高兴了。随后我们就争吵了起来,也不知道在争论些什么,总之我们俩都很生气。我简直无法理解乐欣的奇葩思维:我明明是在替她打抱不平,结果反倒把她惹火了,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争吵归争吵,,悦欣仍然是我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尽管我们的性格大不相同,但是对于文学都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热爱。我喜欢《约翰*克里斯多夫》这种充满英雄主义的作品,她则喜欢一些小众作家的温情小说,虽然我对她的这种阅读爱好并不赞同,总觉得那些作品情节脱离现实,文字又过于柔弱,但是悦欣总说阅读本来就是让自己放松的,为什么要在辛苦了一天之后再用那些沉重的、耗费脑细胞的作品来折磨自己呢?反正现实是你每天都要面对的,还不如读读一些梦幻的东西,享受一下片刻的欢愉就好。
我们关于文学有过多次争论,但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喜欢经典名著,但是又讲不出阅读经典的实际性的好处,她喜欢通俗易懂的流行文学,但是也承认这些作品也就是消遣一下而已,不值得再读第二遍。我们的友谊就在吵吵闹闹中愉快的迈着轻盈的步子,颇有点儿谐谑曲的感觉。跟我和安瑞那种亲密无间的友谊不同,和悦欣的相处很容易“碰壁”。我和安瑞的友谊可以创造一个只有我们两人的宇宙,我们可以自由自在的遨游其中而不必担心飞出边界;但是和悦欣的友谊则像是共用一个庭院的两个房间,打开门,我们是连在一起的,关上门,我们便相互独立。也许这种友谊更适合已经逐渐长大的我们,平淡、理性、界限清晰。
我们课间的时候常常坐在一起聊天,聊文学、聊生活以及学校里各种各样的八卦。有一次悦欣悄悄的塞给我一首她自己写的诗——一首说不上是青春还是感伤的诗。
“这是根据我们三个人那天看夕阳的时候写的,你觉得怎么样?”悦欣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
“这个嘛,总体来说还可以,不过为什么结尾是‘三颗心,在夕阳下分离’呢?明明是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嘛。”
“可分离是迟早的事情,我们三个人不可能一直这样好下去。”悦欣倒是很平静。
“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友谊不可能长久呢?世界上长久的友谊多了去了。”
“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最后大家总归是要分散的。”悦欣觉得我的观点才不正常。
“你总是那么消极。”虽然我不想跟悦欣争论,但还是被她一贯的悲观主义惹恼了。
“不是我消极,而是你总是喜欢高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悦欣接着说:“我举个例子来说一下:假如我发明了起死回生术,想用你做一个实验,先让你死去,再把你复活,当然我保证这个实验一定不会失败,一定会让你死而复生,实验结束后我们可以一起去领诺贝尔奖,你愿意配合我做这个实验吗?”
“当然不行,这不是拿我的生命开玩笑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我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出的奇葩的例子。
“我不是说了保证一定不会失败吗?”
“是实验总归会有失败的概率,你不能拿别人的生命去冒险,如果你想做,而且确定能够成功,你可以用自己做实验嘛。或者你把那个技术告诉我,我用你做实验,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啊。”悦欣很镇静的表示反对。
“这不就得了?你自己不愿意的事情还让别人去做。”我觉得悦欣的想法自私而且疯狂。
“所以说我们的感情,或者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可能很深啊。”
“为什么要用生命去为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或者一个人去冒险呢?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最宝贵的,如果真的是好朋友,就不该拿对方的生命去冒险。”
“那用什么方式证明感情深呢?如果感情真的很深很深就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了。”
“为什么只有付出生命的感情才叫深呢?难道不付出生命的感情就是浅吗?你简直就是在走极端。”
“我没有走极端,我只是想说明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什么感情可以超过个人利益。”
“那照你这么说,朋友和一般的同学之间没有什么不同了?”
“不同当然还是有的啊,朋友就是喜欢在一起玩,一般的同学就是普通的相处啊。”
我那天没和悦欣再争论下去,因为上课铃已经响了,而且继续争论也毫无意义。我们的思想就像两条永远都不会交织的平行线,在同一个平面内永远也无法共鸣。
这就是我的另一段友情,不冷也不热。如果说安瑞和我最看重的是“付出和忠诚”,那么悦欣和我之间的情感纽带则是“玩的开心”:我们不需要为彼此做些什么,双方之间也没有任何约定和义务。一切活动都以“是否快乐”为标准,高兴了就在一起聚聚,不高兴了就各忙各的。即便有一段时间疏远了对方也不要紧,反正见了面之后还是朋友。
也许正是因为以舒适作为生活的原则,悦欣把一切问题都看得很淡。反正抗争也没用,还不如老老实实的接受现有的结果。她不喜欢英雄主义、理想主义以及种种我为之痴迷的“精神”,她喜欢柔软的、舒适的、甜糯的作品,可以让人忘掉现实生活一头扎进美丽的梦幻中的东西。
所以在她看到姗姗嘲笑我们俩在一起“像两个疯子”的时候,悦欣还是用她讲八卦一般的口气讲给我听,我很生气的责问她为什么当时不上去怼几句,结果她倒摆出一副“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度,毫不在乎的说“她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关我们什么事?”反正好学生本来就惹不起,何必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
所以对于生活中遇到的所有不幸,能忘就忘吧,反正记住了也没什么用,除了让记忆再伤害你第二次。
这是悦欣的人生哲学,也是我当时最不能理解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不能为自己遭受的不公去抗争呢?为什么我们要白白受苦呢?可惜后来发生的事情仿佛验证了悦欣想法的正确性,很多时候人是要学会忍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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