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蓬头

1.

莲蓬头从漆黑的包装盒里被拿出来，睁开眼睛看这个世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老旧的莲蓬头。

老莲蓬头周身泛黄，堵死了好几个孔。

“这个新的莲蓬头比老的那个品牌可好太多了，保管不会再坏。”工人笑脸盈盈的跟一旁的女主人说话。

莲蓬头不知道什么叫坏，他诧异的看了一眼老莲蓬头，那只莲蓬头已经很老很老了，他的声音也苍老得不像样。

“不能满足他人的期待，就是坏了。”

2.

莲蓬头没听懂老莲蓬头被工人带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他会被带往哪去。

他很快就适应了这个新环境，女主人很爱干净，装修高档的浴室里总是香喷喷的，充满了各种洗浴用品，他在其中乐得逍遥自在，心想一定要在这儿好好照顾女主人。

可是最近几天女主人变了，她开始半夜才回家，一身臭烘烘的味道熏得莲蓬头恨不得剁了自己的鼻子，虽然他没有。

更让莲蓬头难以接受的是女主人只把他开成冷水，直接对着头淋下去，然后整个人颓唐地瘫坐在冷水底下。

北方的冬天寒冷刺骨，她很快就感冒了。

3.

莲蓬头终究不忍心再看她一边撕心裂肺的咳嗽，一边把冷水往身上浇，所以他自作主张地把冷水换成了热水。

他也许久没通过热水了，一直以来冷冰冰的冷水让他整个莲蓬头都冷得发抖，乍一通热水让他一个激灵，由内而外的温暖了起来。

他想，这样她就不会再感冒了。

女主人躺了半晌，感觉头顶的水变热了以后诧异的调了水龙头，发现无论开冷水还是热水，出来的都是热水。

莲蓬头正等着接受夸奖，却没想到女主人一下子尖叫起来，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们都一样，男的没一个好东西，一个个都抛弃我，这下连莲蓬头都要跟我作对，坏了一个接一个。”

她猛的摔了莲蓬头，瘫坐着哭泣起来，像头绝望的小兽。

莲蓬头呆呆的躺在地上，头顶冒着小星星，水管里残留的水滴落下来，像他的泪。

4.

翌日女主人再次找来了工人，让他再换一个新的莲蓬头。工人诧异的试了一遍，发现一切正常，除了莲蓬头身上摔掉了一块漆。

但是女主人无论如何不肯再用，坚持说他坏了一次就肯定会坏第二次。

所以莲蓬头又被工人装进了漆黑的纸盒。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听工人小声嘀咕，“这么好的牌子，就这么丢了有点可惜啊。”

莲蓬头的第二任主人是个小姑娘。小姑娘刚刚毕业，工资不高，工人半价将他卖给了她。

小姑娘作息很规律，每天按时洗澡睡觉，莲蓬头看着这个虽然不太豪华但是干净整洁的浴室，笑弯了眉眼。

他再次在心里想，要好好对待这个小姑娘。

5.

他们相处得很愉快，小姑娘一天比一天成熟，她赚的钱也日益增多，很快就攒够了买新房子的钱。

她的朋友来家里做客，她们谈到什么时候搬家，莲蓬头听见小姑娘说，“新家东西都齐全，这里的都可以不带。”

朋友再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因为他感觉自己整个心都被堵住了，浑身冷冰冰的。

晚上小姑娘一如既往地来洗澡，打开莲蓬头却发现堵住了不出水，她又试了几次开关，结果一股子冷水哗啦啦的流下来。

小姑娘冷得直哆嗦，只好关了莲蓬头，却发现无法关上。

莲蓬头在浴室里滴滴答答地流着冷水，在姑娘叫物业的电话声中流得越发汹涌。

6.

莲蓬头这次是真的坏了。

他再也流不出热水来了。

工人只好给姑娘换了新的，把莲蓬头丢进了垃圾桶。

原来老莲蓬头最后就是来了这儿。莲蓬头躺在污秽不堪充满着臭味的垃圾桶里想。

没有人会期待他什么了，他彻底坏了。

一个坏了的莲蓬头，注定就是要被丢弃的。

7.

莲蓬头最后醒过来的时候是在一个破旧的老房子里，一个满脸皱纹的老人用一双长满了老茧的手把他接在了自己家的浴室里。

说是浴室其实只是一个被门帘挡住的小隔间，里面只有干巴巴的两个水龙头，看起来都特别旧了。

老人装好了之后笑眯眯的，似乎格外有成就感，他扯着嗓子喊了声“小毛”。

一个瘦小的小孩儿闻声跑了进来，小孩儿缺了颗门牙，笑出了两个酒窝。

老人一边打开水龙头一边笑眯眯的对孩子说“以后你洗澡就方便啦，咱家也有莲蓬头啦。”

莲蓬头看着这场景有些愧疚，他说不出来其实自己只是个坏了的莲蓬头，不值得他们这么高兴。

他心里涌起以前从未有过的难受，迫切的想满足他们的愿望。

却见老人双手怜爱的拿着他，孩子探长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用他流出来的水洗手。

小孩的声音如铜铃般好听，高兴地说“爷爷，这水真暖和。”

莲蓬头躺在老人长满了老茧的手心里，粗糙的手咯得他有点疼，但是他心里甜丝丝的。

原来他，没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