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是见证会。每个人都上去做见证。最后轮到一个女子,约莫五十多岁的样子,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欢天喜地走上去,眉头紧锁着,似在思考怎样开口。
话筒刚举到嘴边,未语泪先流。
她哭了整整一分多钟,就一个人静静站在台上,默默流着泪。
稍稍平静些,她开始讲述她儿子的遭遇,在年前这段时间经历了生死考验,以及一家人每日都要面临煎熬折磨。
她的一番话令人动容。
我有数次不得不仰起头,可那样仍然阻止不了泪水滑落。
她说,儿子我不让你死,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我也要救你。
原本闹哄哄的礼堂不知何时变得平静,所有人都在聆听这个可怜的母亲的见证。
她叙述看似平静不动声色,却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
池莉在《你是一条河》里描述过这种中国母亲,不堪一击,却又刀枪不入。
为了孩子她们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却又在孩子误解时可以不发一言,默默咽下所有。
父亲走那日,一直躺卧在床上的奶奶忽然爬了起来,扑倒在父亲的床前,阻止所有人替他穿上寿衣。
那一刻,之前所有的怨怼,矛盾,全部都烟消云散,只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对儿子的拳拳之心。
之前她一直和父亲怄气,我们都不能理解,两个人都是倔脾气,谁也不肯认输。
直到父亲离开那一刻。奶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去了。
她的一生似乎都在送别,年轻时送别爷爷,年迈还要送别自己的儿子。
父亲走后,奶奶沉默许多。她不再闹着要去叔叔家生活,比起众多姑姑和叔叔,她第一次向我们展现善意,她一直问,你们娘俩该怎么办?
所有人都认定她偏心,她一直跟随父亲生活,其他的叔叔从未进到赡养老人义务,甚至在父亲去世的第一时间,想着是如何撇清关系和打房子的主意。
多少还是有感情在。这两年她渐渐有些糊涂,谁也不大认识,我也没去看过她。
上次回去一趟,表妹说去看看奶奶,我有些不太想去,说不上是为什么,不是不想。而是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成分在里面。
一群人围着,像是看表演。
表演着中国式的亲情。
这些是我不擅长的。
最后拗不过,奶奶竟从一群人里一下子认出我来。
婶婶酸溜溜地道,还是不一样。
奶奶年轻时的脾气火爆,父亲基本百分百遗传了她。这两年渐渐变得柔软。
她一直拉着我的手问,过得好不好。
她的手瘦骨嶙峋,都是皮包着骨头,我微笑着回答她很好,可是眼眶止不住地酸。
要是父亲没死,我们怎会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
物是人非。最后离开的时候,她坚持要送我们,千言万语,虽有不舍,终须一别。
奶奶从前有别的信仰,为了父亲能早日康健,她宁愿舍弃从前的信仰,每日拄着拐棍一步一步来回去教堂为父亲祷告。
父亲不在了。
她最后的精神支柱也轰然坍塌。
像个木头人接受着儿女们的摆布。从这个叔叔家到另外一个叔叔家,来回过渡,像个临时租客,旅人。
她和我说想回家。
我却无法接话,家?哪还有家?家里的房子已经出手了,那个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再也不属于我们了。
一家人团团圆圆才算完整的家,少了一个人,无论多欢声笑语,都是残缺了?
尤其是新年空着的那个座位上,那副无人动的碗筷,再也没有人和你说,新年快乐。
我们的一生大约都是在得到和失去之间徘徊。连堂妹也在担心,见一次少一次。
我们总有一天都要离开这世界的,无论多不舍,多执着,有些事却是无能为力,留不住,抓不住。
离开未必是痛苦的,也许是一种解脱。在这世上的羁绊,唯有那个不舍你离开的人,那种打击却是致命,痛彻心扉,刻骨铭心。
看淡只能说到,却很难做到。
我想我永远都学不会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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