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庭院,竟美得那么刺眼。树上的花儿,还开着,还在树梢一如既往地笑着。一切依旧美好。
还好花儿不通人性。若花儿像人那样,知道即将发生的这些意味着什么,怕也要纷纷掉落枝头。洁净的花瓣被污泥沾染,裹挟,王巩看了会更伤心。
让她们去吧。王巩闭上眼,不愿再看见这满树繁华。身后是妾室、家奴们收拾东西的嘈杂声。有血有肉的人心啊,竟不如这株梅花,不言不语,不离不弃。
嘈杂声渐渐消退。是噩梦结束了吗?他睁开眼,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却只遇到如梅花楚楚动人的柔奴。她在笑,两潭秋水中,尽是波澜不惊,一眼即可望见,清澈潭底的款款深情。
我愿随你到天涯海角。
王巩因受“乌台诗案”牵连,被贬到最远的宾州。走时,府上只有歌伎宇文柔奴甘愿跟随。
谢谢你,在我最失意的时候,没有离我而去。没有你的安慰,我的心是要荒芜了的。王巩此刻已为这外表纤弱、内心坚韧的女子所倾倒。他开始珍惜她,他要一世珍藏这份矢志不渝的情谊。
她含笑不语,将要说的话掩藏起来。
谢谢你的被贬,谢谢你的失意,谢谢你的众叛亲离。没有这些,你永远不会知道我爱你。
执子之手,我已懂得你的重要。
在宾州一待就是五年。
这期间,柔奴定是将一世柔情都倾注于王巩。为他调理膳食,为他奏琴弹唱,不让他在最黑暗的深渊里迷失自己。
若你某天在泛黄的史书上,看到王巩被贬宾州,相信我,那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再冰冷的史书,至此,都会包含深深的柔情。
而岭南地区清苦的生活不但没有消磨柔奴的美丽,反而让她愈发高洁,如一枝白梅,傲立在这纷繁复杂的人世间。
这便是绝世而独立吧,散发着梅花傲人的清香。
“乌台诗案”的乌云总算散去。柔奴跟随王巩回到京城。
久违的繁华呵!
宴会上,王巩与苏轼老友阔别重逢,嘘寒问暖后,苏轼发现,宾州如此偏远,如此落后,为何你王巩回来反而容光焕发,年轻了好几岁呢?
王巩看着身旁的柔奴,向苏轼炫耀:我找到了举世无双的爱情。
即使八十岁收获的爱情,也会让你回到十八岁,让你投入生活,让你有向流逝的岁月发出挑战的筹码。
苏轼不服气,转而问柔奴:“广南风土,应是不好?”柔奴莞尔一笑,婉婉答道:“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苏轼彻底折服,余光扫见王巩得意的笑。
为表对友人收获难得情谊的祝福,苏轼挥笔写下《定风波》: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教分付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颜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于是,“点酥娘”清歌一曲,天下为之动容。
我是女子,会羡慕柔奴如冰似玉的心灵,为爱情始终不渝的决心,得到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结局。
若我是男子,会羡慕王巩,藏有柔奴的爱情,让炎炎海洋瞬时清凉。
这大概是我见到过,最美好的爱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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