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水的梦

 

阿水的梦

阿水十六岁那年，平生第一次看戏。 她所在的那个村子，不是没来过戏班子。六岁，阿水去隔壁王大娘家借米，被一颗不明来路的石子绊了一下，从此左边的眉角上多了一弯亮晶晶的小月牙。八岁，阿水和妈妈闹别扭，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不吃饭，最后在水银色的月光下吞了一大把姥爷炒的花生米。十二岁，阿水不记得了，那天大概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阿水的爸爸在村里的邮局工作，本来还有一个会写毛笔字的老爷爷跟他一块。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老爷爷睡着睡着就去见老伴了。阿水一家便从每逢雨季必会唱歌的老房子搬进了剧院旁边邮局后面的那两间小房子里。

阿水的梦

戏班子乘的大卡车从靠近西边的一个小镇穿过漫漫长夜来到阿水所在的这个村庄，他们到的时候，太阳和月亮即将相遇。

三月，冬的余韵还未完全散去。隔着一堵薄薄的墙和一床暖暖的被子，咿咿呀呀的声音绵延不绝地飘进阿水的耳朵里，阿水一会向左一踢，一会朝右把被子一卷，最后从被窝里探出头来，“谁呀！”“今天有戏班子过来呢”。妈妈早早地起了床，对着镜子一阵揉搓拍打，前些日子，她新得了一瓶雪花膏，桂花味儿的，喜欢的不得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这期间，阿水吃了一块牛皮糖，一把花生米，半个烤红薯，去王大娘家看了会绣花又去池塘边看了几只小鸭子。 今天真没劲，阿水这么想着，戏就开了场。

她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地方，后面的人一刻不停地想往前挤，前面的人又都比自己高，可苦了阿水。她一边踮起脚一边拿胳膊肘狠狠撞了一下后面那个家伙，底下黑，不碍事。迷迷糊糊看了两三幕，阿水的脑袋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

灯一下打到最亮，主角上台了，底下一片呼声。阿水也和别人一样睁大了眼，结果却让她有点失望，抛开油腻而浮夸的妆容不说，光是那做作的嗓音就能让她起上一阵鸡皮疙瘩来。她打算找个空地方钻出去，眼睛一不小心扫到最左边原先被她所遗忘的角落。他就那样站着，鲜红的嘴唇微微上翘，眉头紧锁试图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几分童稚气，又夹带着几分清秀。阿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不过是个小配角嘛，这么认真。她决定不走了。

戏散了，阿水顺着人潮出了剧院门。她记住了那双眼睛，女娲娘娘造他的时候大概往两边各安了一口黑汪汪的水井，说不上来的神秘。 戏班子晚上就睡在剧院里的舞台上。阿水前半夜一直睡不着，风敲得窗玻璃直哆嗦，外面怪冷的，阿水便又想起那双眼睛来。想着想着，她就睡着了，梦里那双眼睛正冲她笑呢。

阿水的梦

第二天晚上，阿水正一个人在家发呆，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打开门，忙又低下头去。他在门口挠了挠脑袋，“戏院的钟坏了，师父让我来借口钟”。“进来吧”，过了好一会，阿水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呆呆地杵在门口。

阿水把钟递给他，手还微微有点打颤，那声谢谢却轻得让她开始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早已消失在月光下。

第三天一早，戏班子就离开这里去向下一个远方。妈妈发现家里的钟不见了，“阿水，你知道那口钟去哪了吗？”“我借给戏班子里的人了，他说剧院的钟坏了。”“哪里的事，剧院的钟一直好好地在走呢，你这孩子，钟肯定是被那人给骗走了”阿水忙跑去剧院，她家的钟正被高高地摆在最显眼的架子上呢。

太阳和月亮悄悄擦肩而过，一切的声响经过一夜的沉寂重又鲜活起来，梦渐渐醒了。阿水一点一点睁开眼来，她从未感觉到清晨的时光是这样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