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士人不知贵也》:“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
一
起兴
好的文学作品就是可以让人起兴。
何为起兴?就是本来心底是平静无波的,只因为暮然见了一首诗、一句话、又一株草、一朵花或者是别的什么不经意的东西,一下勾起了心里的某种感觉,便就是起了兴。
有的人起兴只心底触动一下,虽隐而不发,但到底心里是知道的。但如果此时起兴的正好是一位诗人,应该就有一首诗要出来了;又正好是一位画家,那应该就有一幅画要出来了吧。
其实所谓起兴,就是心底原已经有了的东西,受到了触动,发而为声、为文、或为别的什么。总之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东西。
鲁迅有“不在沉默中死亡,便在沉默中爆发”,也是说心底里先已经有了的一个东西,不然无所谓爆发或者灭亡。
爆发不是歇斯底里,是把原本已经有了的、但是还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物体,不管变成的是什么,总之是实实在在的。是从“无”中生出了“有”。而生不出的,便是在沉默中灭亡了。
像我读了苏轼写给山中海棠的诗,便就起了兴,写出这许多胡话来。而这胡话也是我原本心里已经有了的,藉着这个机缘写出来。
二
生“有”
苏轼见了山里的这株海棠花,谁又没见着呢?只苏轼留下了这两句诗,在一千几百年之后的今天,还感动了一个小小的我呢。
这就是从“无”中生出了一个“有”来。
但是这种“有”是有条件的,不是随便什么都能叫做生了“有”。今天的“有”跟古文的“有”有点不一样。 今天的说法很简单,仿佛有一个东西在那就是有,但在古文里不是,《易经》大有卦,第一爻:无交害,是说与他交往没有伤害;又大车以载,是值得被尊敬的;又公用亨于天子,平庸的人不能胜任;又匪其彭,即不自傲不自夸;又要以诚信相交;又会受上天保护的。最后六爻的总批是抑恶扬善,丰财利义。你看,这就成了道德的要求了。
无事生非,也是生了“有”,但这种“有”是没有意义的。所谓生“有”,是有益于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的,“赠人玫瑰,手有余香”,是感动快乐了别人,也升华了自己,这种“有”才是生得有意义。
现在的汉语很简单,都是字面的意义,没有更深次的要求,容易学,但也学得茫然,是因为现在的汉语没有力量。哪里像古文里的汉字,一个字就是一种做人的修养与要求,认识了字也就懂得了做人。这是题外话。
这就对生“有”有了要求,要先能感动快乐别人,这就很难了 。人的心难道是这么容易感动的吗?所以生“有”又变成了一种能力。可有人没有这种能力,心底有所感,但也只限于有所感,发不出来,最后很多很多的想法便在时间的长河里渐渐的消亡了。这很可悲。
其实生“有”也很简单的。菜市场买几个小菜,哪怕一个也好,用心的摘洗干净,掌握火候,加入调料,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红红绿绿的小菜上桌,献给心里爱着的人,这不也是从无中生出了“有”吗?可见生“有”是要用心,只要用心,总能生出“有”来。好心办坏事,但因为是好心,坏事也值得原谅的。
三
相知
最能感动人的莫过乎相知。人与人应相知,人与物要相知,人与自己也要相知。人与人相知需要天时地利,人与物相知要慧眼识珠,人与自己相知得知其不易。
还是苏轼的这首山中海棠,题曰《寓居定慧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士人不知贵也》,士人不是世人,是有文化的人,现在都是有文化的人,但在苏轼生活的宋朝不是,所以苏轼以士人来加以区别。连士人也不知道,又何况世人呢?可见知音之寥落。
又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在不相知的人眼中,这海棠与满山的杂花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杂花遍野罢了。可见是苏轼生了一双慧眼,偏偏就在这杂花遍野里识出珠来了。
孔子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遐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便又多认识了些朋友,不是很好吗?
“雨中有泪亦凄怆,月下无人更清淑。”可真为是这海棠的知己了。何止是此山中海棠,普天下的海棠,从古至今的,便都可以引为知己了。也许海棠本身也并不知呢,只经他一点,便立刻婷婷袅袅,成了月下美人,雨中红粉了。
可是这只是说海棠吗?是咏海棠也是咏自己啊,苏轼一生所遭遇的苦难自不必说,雨中正好掩藏英雄泪,心里有凄怆也只有自己最体会;更深无人,风月洒然,悠然生出欢喜来也只有自己最懂得 吧!好多话无法说与人知,就赠与这山中海棠吧!
这句诗若赠与山中的梨花、桃花、杏花,哪一种花不可以呢?只是刚好山中是一株海棠花,便赠与这株海棠了。花是随便哪个都好,只是这颗雨中凄怆,月下清淑的心不是人人都有;又或许是有的,但是也表达不出,只一碰面,啊!竟见着了自己的心。
如今天的我,坐在这里,写出这许多疯言疯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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