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致所有孤独的跑步者

1.

在作家当中，我对村上春树有一种特别的认同感，大概是因为类似的内向而坚忍的性格。另外，是因为跑步。

在《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书中，村上春树详细记录了自己成为小说家和开始跑步的心路历程。早年大学毕业后，他开了一家爵士风格的酒吧，尽管自己没什么生意才能，但在商界出身的太太阳子的帮助下，经营的也算不错。这份工作异常艰辛，白天要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打烊后还要干到深夜，累的精疲力尽。到三十岁之际，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关闭酒吧全心投入到小说创作。到这个年纪再来写小说，实话说已经有点大器晚成。对比村上春树最喜欢的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24岁凭《人间天堂》出名，29岁写出了《了不起的盖茨比》，之后便江郎才尽，40多岁就已去世。村上春树不是那种天才式的作家，但却是持续高产的作家。

村上春树开始跑步，源于长期伏案写作带来的身体问题。选择跑步，是因为对场地器械的要求最少，仅此而已。但一旦跑起来，就再也停不下来，从每天十公里到马拉松，直至100公里的超级马拉松和铁人三项，人的极限往往超出自己的预期，缺的只是一种坚持。而韧性恰恰是村上春树最大的优点，不管是写作，还是跑步。

2.

内向的人内心世界往往特别丰富，倒不是说一定不善言辞，但在不得不与纷繁复杂的外部世界打交道而精疲力尽时，他必须找到一个安静孤独的港湾，为自己重新蓄满能量。他必须从自己的内部来汲取能量。村上春树在写作中找到了让自己安静的港湾，也踏上了跑步这条孤独的路，一跑就是几十年。

如若仅为了健身，每天慢跑几公里就好，大可不必去挑战马拉松这样长的距离，甚至不断去PB。曾经和同事谈起跑马拉松，对方觉得哇这真棒，不仅锻炼身体，还可以找志趣相投的人一起跑，交到很多新朋友。在外向的人看来，融入一个群体才能获得更大的力量，对很多跑步者来说确实如此，一个人坚持是很困难的。但对内向者来说，他寻求的不过是跑步这件事本身的意义，这种意义只在于自己的内心。

“一天跑一个小时，来确保只属于自己的沉默的时间，对我的精神健康来说成了具有重要意义的功课……至少在跑步时不需要和任何人交谈，不必听任何人说话，只要凝视自己就行。”在孤独中凝视自我，这便是跑步的全部意义所在。

3.

一个人孤独地跑步时，他会思考什么？

“在寒冷的日子，我可能思考一下寒冷；在炎热的日子，则思考一下炎热；悲哀的时候，思考一下悲哀；快乐的时候，则思考一下快乐……跑步时浮上脑际的思绪很像天际的云朵，形状各异，大小不同。它们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然而天空犹自是天空，一成不变。”

有时候你会有一些连贯的想法，聚焦在某个事情上，有时候则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就好像半睡半醒之间的那种恍惚，完全凭直觉行事，凝神一看手表，又跑过了一公里。在跑20公里以上的长距离时，不断累积的身体疲惫感，让你不由自主地算计离目标还有多远。在30公里之后，则会有一种接近崩溃的生不如死的感觉。直到停下来，身体和精神被一种完全的虚脱感所占据。

跑步时在思考什么？其实这并不重要，只不过是每天纷繁思绪的一部分。但在跑步时，我是完完全全的自己，“我的拥有就是我自身”，而不依赖任何外物，也不为任何外物所牵绊。我并不与任何人比赛，我只是在和我自己对抗，仅此而已。

4.

跑步毕竟还是枯燥无味的。心血来潮跑一次容易，要常年坚持却很难。“坚持跑步的理由不过一丝半点，中断跑步的理由却足够装满一辆大型载重卡车”。做一件枯燥的事情，所需要的不仅是毅力那么简单。

“逼迫我在不喜欢的时间去做不喜欢的事情，我从小就无法忍受这一点。反之，倘若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在自己想做的时间爱做多少就做多少，我会做得比别人更加卖力。”

“我甚至觉得每天坚持跑步同意志强弱并没有太大关联。我能够坚持跑二十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怎么也坚持不了。”

能坚持跑步，是因为合乎自己的性情，喜欢这种感觉，能在痛苦中感受快乐。做任何事情都是同样的道理。若不是喜欢的，强迫自己去做，便只剩下痛苦了。选择坚持什么，比坚持本身更为重要。

5.

这个世界有太多人，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大概率是因为生计所迫，坚持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毒鸡汤只会告诉你坚持就会看到希望，但它不会告诉你，你是一条鱼，再坚持也无法学会飞行，只能带来痛苦和失望。它不会告诉你，你应该去找到适合你的那片海洋，而每个人心中的那片海洋是不同的，只有通过自我审视才知道，而不是透过他人的眼光。

“我试着看向自己的内部，就如同窥视深深的井底。那里可以看到爱心么？不，看不到。看到的只有我的性格。我那个人的、顽固的、缺乏协调性的，每每任性妄为又常常怀疑自己的，哪怕遇到了痛苦也想在其中发现可笑之处的性格。我拎着它，就像拎着一个古旧的旅行包，走过了漫长的历程。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才拎着它。与内容相比，它显得太沉重，外观也不起眼，还到处绽开了线。我只是没有别的东西可拎，无奈才一直拎着它。然而，我心中却对它怀有某种依依不舍的情感。”

“人的本性不会极端地发生变化，”生命中不管怎么兜兜转转，终究“会在某个节点回归原始状态。”所以，需审视自己，接受自己，寻找符合自己心性的最重要的东西，并长久坚持下去。

6.

“对我们至关重要的东西几乎都是肉眼无法看见，然而用心灵可以感受到的。而且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通过效率甚低的营生方才获得。”要坚持长远的目标，往往需要用笨办法。跑步如此，任何能体现真正价值的事情亦如此。

人的天性是短视而逐利的，聪明人总是想用取巧的办法快速达到目的地。你以为跑的不够快，别人就会冲在你前面，抢走你的机会。但我们只看到了目标，而忘却了过程的意义。“并非因为有了结束，过程才具有意义，而是为了便宜地凸显这过程的意义，抑或转弯抹角地比喻其局限性，才在某个地点姑且设置一个结束。”这很哲学。过程和结束本就是相对的，以辩证的眼光去看，结束不过是一个新的过程的开始。

人生是一场马拉松，比拼的是耐力。起跑线上跑的再快，也可能在半路撞墙。“将意识集中于迈出去的每一步，同时还要以尽可能长的眼光去看待问题，尽可能远地去眺望风景。我毕竟是一个长跑者……成绩也好，名次也好，外观也好，别人如何评论也好，都不过是次要的问题。对于我这样的跑者，最重要的是用双脚实实在在地跑过一个个终点，让自己无怨无悔：应当尽的力我都尽了，应当忍耐的我都忍耐了。”

7.

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痛楚难以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第欧根尼对来向他请教的亚历山大大帝说：“走开，别挡着我的阳光”。躺在他那简陋的木桶里思考哲学问题，毕竟是他自己选择的磨难。走进王宫，他将只剩下身不由己的痛苦。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