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从厂里回家时是88年农历五月间。在家他又干了些什么呢?更苦恼了,天天后悔没跟老同学去,怪我大姨夫好事没有他,,,他从我那时初发腿病起,他的腿也不行,他说他实际上比我严重得多,常常走路都没办法。我建议他像我那样也松松“大动脉”看看,他怎么也不听;我走过去想给他来一下,他愤怒而凶狠地挥动双拳抵抗我的“人身威胁”;许多年来他从未尝试一下,他怕痒,他怕酸,这般无聊,反正是极端地不相信我。于是整天整喊有病,会死,于是想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作者:写作,当作家。这样写写划划就有了生活,就可以不需要强健的双腿,瘫痪了也无妨。这个好,他喑喑确定了目标,像黑夜里找到了灯塔。
他读书时作文似乎也可以。他声明,他发誓,一定要实现目标。说干就干,他买来了《我的第一篇作品》这本书,名家们的写作经历让他大受感动。他开始写日记。我看了,也还可以。他动不动就扬起大嗓门:“,,,作家,,,作家,,,”有时屋后的得志经过我家后门,见他在高谈阔论,就很响地吐痰,老二还要“作家丶作家”的,说得津津有味,好像已经当上了作家。
我当然不相信他能写出作品!主要你反正闲得无聊,又说有病嘛。那时见我考上师范,他也想考中专,复读,结果发现他对数学蠢得像头牛。可他也信心十足,天天“大专丶中专”挂在嘴上。后来他莫名其妙地怪我让他读书时当班长,让他喜欢文学,弄到数理都不行,,,现在他就干脆堂堂正正搞一回文学。这下,家里的活全不干了,腿更不行了,于是母亲对着他天天唠叨,责骂。他认识到一个大劳力天天窝在家里搞写作,就是个笑话,,,
1988年双抢前夕,母亲要他们兄弟俩去几十里外的下乡国营农场那里贩包菜回来卖,说不想赚钱,就赚点包菜吃也是好的,家里的菜园都干坏了,天天愁菜。他们一大早吃了碗剩饭拉起板车就出发。下午小弟拉着空板车回来了,一到家,什么话也不说一心吃饭,然后躺在床上。直到晚上,母亲才问出来,老二把贩包菜的60元钱全带走了,说他可能再不回来,要到好远的地方去。母亲抱怨小弟怎么不劝阻?小弟又不说话。
原来老二出走过多次,但很快就回来了,所以母亲也不慌,而父亲还说:“你看他那60块钱用完了不就回来啦?你不给他几十块钱,你把他从家里往外赶都赶不走!”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还是未见老二的人影。母亲开始哭泣。整个双抢期间(我也放暑假了),因为老二不在家,小弟农活也不大会干,妹妹在窑厂做工,我和妻子卖力地帮他们。我上一年正月就分了家,才一亩二分田,他们将近6亩,我们不分你我一起干,插秧我们两人插了百分之九十。
双抢结束多时,我也非常思念不见踪影的二弟。开始以为他老二跑了是为了躲避酷暑中的双抢,可现在天都凉了干嘛还不回家?偶尔听说哪里哪里打死了人,发现无名尸,还让父亲去实地看呢。母亲去算命,父亲去问神,都说不碍事,在受点苦,否则一家人都会急死。
一日晚饭后,我在大门外躺在竹床上望着星空,自问了一句:“这老二这会儿不晓得在哪里啊?”话音刚落,从门里扑出一个黑影,站在我的声旁,还咬着牙狂吼:“你还说你还说!!”接着这人在我的腹部猛砸一拳,就逃之夭夭。还好打在软肚子上,如果打在心窝处或头部,我可能就要遭受重创。听到我的叫唤声,父母亲和我妻都冲出来了,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小弟为什么把老二出走怪在我头上,无法无解。
父亲说:“他们两个早就说要打你一顿呢!躺在那狗窝里说了好几回呀,你现在才晓得?”
哦,记起来了,他们说过:武权在十一港挑坝时跟他们两人说我们家就全坏在我这个做老大的手上,否则全不是这样!父亲向我“保证”今晚一定砍下“这个东西”的脑壳。母亲问我肚子还痛不?他假装责怪小弟糊涂虫,像给人搔痒痒。其实“影响的”这个话大多数时候是我母亲说出来的。我妻说:“打死才好,他不是你们的儿嘛,打死留他一个才安心!”母亲生气了,说:“你说的蹊跷,哪是我教打的呀!”
我忽然记起来,两年前在那教学点上,我让他们三个去学校把厕所的粪挑回压田,他们挑上一担走后,那主任女人对我说:“那几个是你什么人?”我说“我父亲和两个弟弟呀!”她说:“你和老二是你父亲生的,没问题;那小D不是你父亲生的!”我说你这是什么话?不可能吧。她更加坚定地说:“说不是就不是!”又过了两年,我研究指纹,发现这小D的确有问题。我父亲指纹9箩1箕,我母亲10箩;我,二弟,妹妹,都是10箩;唯独小弟9箕1箩。他的脸貌丶步态,和我们确实大不一样。
农历八月尾的一个傍晚,那天我正好在家,见一个人影闪进了最外边单独开门的那间屋子。我急忙跑过去,黑暗中那人已横躺在床上,我问是老二不?不做声。母亲端过油灯来,我喜得差点叫了起来,正是他!比在家还胖了许多呢。可他身上的衣服太脏了,还赤脚,一脸悲愁,眼里尽是泪花。母亲问这问那,他都没答复。我让母亲不要再问,让他休息。
第二天还是一字不吐,整整在家躲了两天,像哑巴一样。慢慢的,他总算开了金口,下面就是他陆陆续续说的许多话整理出来的。
一句话,差点死了。
7,8年前,他出走过一次,他想搞什么哑剧,混了几天混不下去,最后被人疑为正在追捕的某要犯,审了一番之后把他送到收容所。这里在他眼里简直是天堂,一日三餐有保障,虽不很饱,但绝不饥饿,菜比家里强多了。房子又干净,不相识的人相处得非常好,每到分别时都恋恋不舍呢。那会儿他怕家里担心,所以没跑多远,才半个把月就回家了。许多人借着这收容所走遍了全国,有人在这里呆了多年,十年以上的都有。
老二为逃避农活,腿也不行,又想搞写作,于是就想起了“收容所”这好地方。他说:“我很想搞写作,想一生就全部放这上面,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为视作。为电视而写作。电视里每天要放故事片,这要多少剧本哪,我就写电视剧本。我腿现在也不行,在家写不成,我早就想到这儿来。那天我觉得再犹豫就完了,这60元钱以后难得到手。我跟小弟说一声就走了。上船之前,我买了十多本好书,一个大提包,一双运动鞋。准备好之后,就去找收容所,搭了一夜船就到了省城。因为熟,所以不费力就找到了。”
看守的要他留下所有的东西再进去,很舍不得,特别是那戴了3个月的宝石花手表,书,鞋,还有20块钱,全跟着大提包一起被看守拿走了。一套好衣服也换掉了,要穿他们的衣服,这不是劳改犯的衣服吗?理光头?这不真的成了劳改犯吗?怕什么!我又不是真犯了法,我是为了大理想才来这儿的。你们算什么!
什么名字?为视作!家在哪里?他突然记起二爷家的四叔在外省招亲,看到人家信封上的地名:“江西省xx县xx镇xx村”。老二怕他们与我们家联系上了,来找他,而且丢了家里人的脸,才报了假名假地址。
从此,他完全成了犯人,劳改犯。他被送到监狱一样的地方,进了大钢管焊得非常牢固的铁门内。这里的人全剃了光头。
王管教跟一个年轻的高个子说:“孟沙,这刚进来的人交给你了,你安排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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