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冬天不太冷

作者: 乡里人氏 | 来源:发表于2022-12-13 08:55 被阅读0次

             

          那个冬天其实很普通,与其他年的冬天没什么两样,也下雪,也刮西北风,也冷,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一年里发生了好多事情:

          先是三月,通过毕业考试后,我们进入了高考复习,大学梦触手可及。但不久,由毛泽东他老人家“亲自发动”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高考停止了,梦破灭了,而我们却似乎一无怨言,带着几分虔诚,几分狂热,外加几分无知,一半是自觉一半是被裹挟着进到了那个潮流里,课不上了,整天是开批判会啦,游行啦,斗走资派啦等等……

            一阵闹腾之后,好像是按照市里的指示,我们高中毕业班的全体学生被安排到工厂里劳动锻炼,“与工人群众三同”,我们班大部分男生被分配到市国营酒厂,即以前私营的康乐酒厂,那家厂子就在我家附近,很近的。

            那以前我还从没接触过酒,只是经常闻到从那厂子里飘出的香气和见到从厂子后门倒出的褐红色的酒糟。到厂里后,我们都被安排到生产车间跟班劳动,那劳动很简单,但劳动强度却不小,干什么?那得先从酿酒的工艺简单讲起:“酒是粮食精,少喝为革命”,这好像是泸州酒厂的广告词,插说这两句不过是为了说明酒是粮食造的而已,这酿酒的第一步是用粉碎机将粮食打成粉末,然后将这粉末掺入酵母搅拌匀后放进地窖里压紧发酵,大约一个星期再挖出来放入甑里,压紧并盖好,不能有一点漏,再用锅炉送来的蒸汽蒸,不久,甑下面的小孔里就慢慢有液体流出,那就是产品——“酒”了。那时的酒就是这样真真正正的粮食所造,不像现在有些酒完全是勾兑的,当然,那时也勾兑,但那是为了保证酒度,因为每次酿出的酒不一定都是同样的度数,有时高一点,有时又会低一点,这样,每个生产班生产出的产品送到仓库里后,仓库保管员便要用一个玻璃器皿一一测量,然后根据情况进行勾兑,以保证出厂的产品都是同样的酒度。

            我们到工厂里干的活便是蒸酒,这车间是厂里最大的车间,也是活儿最累的车间。说是车间,也就是一间大约三百来平米的比较宽敞也比较高的封火墙木屋架小黑瓦顶的旧房子,除了两台用来降温的大功率鼓风机外,没有什么机器,东西两边靠墙是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的用水泥砌的池子,一格一格的,那是发酵池;中间一无所有,那是人工搅拌粮食粉末与酵母和酒曲以及冷却酒糟的地方;北面是两个直径大约两米的甑,每个生产班一个;甑后面稍低点的地方(下几级台阶)是一个小空间,那是接酒的地方,这里更值得一提的也是我后面将要重点讲到的,便是在更靠后一点的地方有两个高一米多、边长大约一米五左右的方形水池。

            我们具体干什么呢?那都是“苦力的干活”:先是搅拌——用木掀将粮食粉末与酒曲和酵母搅拌,当然,还得加上粗壳(即稻谷壳),那是在车间中部的宽敞地方进行的,一遍又一遍,搅过去又搅过来,直到师傅认为均匀了才算完成,几趟下来,弄得人胳膊酸痛酸痛的。然后是用独轮小车将搅拌匀了的“料”送到墙边池子里去发酵,这独轮车与农村的独轮车不同,轮子直径比较小,只有大约三十厘米左右,轮子上面是木制的六面体敞口的盒子,底面、左右两面和靠近人的那面有木板,上面和前面是没有的,开始不会推,翻了几次车,师傅教给我们口诀:“推车不为巧,只要屁股扭得好”,照着师傅说的果然扭着扭着就会了,所以以后我下乡时没有再学,直接就会推“鸡公车”了。将“料”放进池子里后,还得要用脚使劲儿踩紧再盖好,让其在隔绝空气的状况下发酵。几天后,再将这“料”挖出来,这挖的功夫就厉害了,如果说搅拌粮食粉末和酵母酒曲是“小巫”的话,那挖出发酵好的“料”就应该是“大巫”了,怎么说呢?搅拌是在平地上进行的,只是左右翻翻而已,而挖却是在低于地面的池子里将“料”一叉一叉地挖起往地面上抛,这里用的工具是“叉”,木柄,铁齿,木柄长一米多,铁叉宽约一市尺,有七根长约三十厘米的齿,差不多有十来斤重,拿起来还觉得不太重,但要叉起“料”从下往一米高的地上抛就很要点力气了,开始时,工人师傅是不让我们挖的,经不住我们要求,我们也干起了这活,但终究以前没干过这么重的活,抛不了几下就没劲儿了,此后每逢上班总要试那么几下,久而久之,力气见长,所以以后下放农村帮农民修房子时,我居然能将十多斤重的土砖抛上脚手架,使得当地的农民对我刮目相看。

            说了这么久,该入正题——那个冬天为什么不太冷了。

          前面说过,那个冬天也下雪,也刮西北风,也冷,而我说它不太冷,则是由车间北面的那两个方形水池决定的。那水池干什么用?上班时,先将池子装满冷水,蒸酒时,有一根水管从甑的上部接出来,,那是蒸酒产生的热气,热气通到池子里,渐渐地就将池子里的水弄热了,而且是腾腾地冒着热气。先说过,我们干的都是“苦力的干活”,上班时一般都是打着赤膊,只穿一条短裤,在前面再围一条布制的“围裙”,而就是这样,哪怕是寒冬天气,也要出好几身汗,所以,每天下班都是要洗澡的,而那个池子的水,就是洗澡用的,正如先前有些“浴池”里的“池浴”一样。当一个班的工作完成后,工人师傅们便脱下那很简单的遮羞布,一个个“赤诚相见”了,我们是来与工人进行“三同”的,自然也要“入乡随俗”,于是,还带着点羞涩慢慢地褪下围裙和短裤,试着跨进那腾腾冒着热气的水池,“哎呀妈呀,好烫呀!”那水,似乎是开水一样,怎么进得去呢?我们一个个马上退了出来,工人师傅们笑了,说,别慌,慢慢就会习惯的。于是,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试探着进去,而那时,师傅们已经洗到了尾声,有的已经洗完,所以,我们洗的是别人洗过的“赃水”。为了不再洗别人洗过的“脏水”,也为了能与工人打成一片,我们一遍一遍地“试水”,一遍一遍一遍将腿慢慢放进水中又很快退出来,几天过后,终于能够一下班就跳进那冒着腾腾热气的水里了。那水,热得厉害,热得却又有些贴身与贴心,只要泡上几分钟,就觉得五脏六腑都热透了,不,简直是熟透了。因为每天都洗澡,其实身上并没有什么好多的赃东西,只是洗去那几身的汗气而已,所以那洗澡是完全可以叫做“泡澡”的,泡哇泡,泡去一天的劳累,泡得一身皮肤红红的,泡得浑身舒舒服服的,泡得身体里里外外热烘烘的,泡得外面呼呼叫嚣的西北风没有了声息,泡得漫天飞舞的雪花不见了踪影……有一天我上晚班,半夜下班后回家去,我洗完澡也懒得穿那么多衣服,就套上短裤,把其他的衣服搭在臂上,就走出了厂门,外面纷纷扬扬地满天飘着雪花,可我居然一点没有冷的感觉,就那么半裸着在大街上一路走着回到了家。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那家厂子早已破产,那地方也已开发成住宅区,可那段经历我却一直未能忘记,虽然现在家里都有了燃气热水器洗澡,但我还是怀念那泡得浑身热透透的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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