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祭

马克在一家私营企业工作。离家较远，他选择在公司宿舍居住。每天朝九晚五，虽然工资不算太高，但是工作不累。勉强应付得来。这一阵子他显得力不从心。

像往常一样下班去餐馆吃晚饭，然后回到宿舍，开始躺在床上玩手机，一直到昏昏欲睡。他每天都是在这种不知不觉的状态中睡着的。

早上八点马克从梦境中醒来。他发现枕边的手机意外滑落掉进水桶里去了。可能是自己睡得太死了，睡姿也比较乱。更可气的是这是谁的洗脚水没有倒，整晚搁在他的床下面。

他慌张的从水桶里将手机捞上来。他按下电源键，屏幕还在发亮。接着他用手划开手机屏幕的解锁，发现屏幕失灵。显然手机坏了，临时拿去修是不可能的，他今天要上班。于是他把手机放在床头，灰心丧气的去公司上班去了。

晚上他摁亮手机。发现状态栏显示有十多个未接来电。他心里像咽了一口凉气慌上来。到底是谁电话来得这么紧迫，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他尝试着滑动手机屏幕。发现搁了一整天的手机自己恢复状态了。他觉得惊喜，于是迅速查看未接来电。屏幕显示，来电联系人是母亲，他自己备注林英，这是母亲的姓名。

他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这么紧张。接连打这么多电话给他，是有什么想跟他说吗？他迟疑了一下，顿了顿，回电过去。

电话扬声筒嘟了好久，一直没人接电话。接着是冰冷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于是他又打过去，还是没人接。他心想可能是母亲离开了。打算第二天再打给她。

遇上周末双休。他回到老家才发现事情不妙。外婆一脸丧气，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击。街坊邻居和亲戚围在小小的卧室里。空气里充满悲痛的气氛。耳边一直在回荡一个响亮的声音：天塌了。

马克问话后得知母亲在外地工作的时候不幸遇难身亡。据说死因是溺水。人们纷纷猜测，觉得事有蹊跷，警方给出的官方解释是：意外事故。事实摆在眼前，马克和家人只能接受这个结果。

接着马克打电话给公司领导，向上司说明了情况，请了一个星期的丧假。

母亲确实是溺水，这毋庸置疑。然而真的是个意外吗？前天母亲一连打过来的十多个电话，是怎么回事？兴许他是遇害，向家人求救吧，或者她有什么事想对马克说。可是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呢？马克想不明白。

但是官方结果很明确，就是一场意外。于是他不再多虑，但是心里一直有个梗过不去。他觉得自己愧对母亲，没能得知她死前最后几个小时的情况。

他的心里由于悲痛而不知所措，天空阴云密布，他站在家里的院子里，人们正在忙着为母亲准备后事。他看着眼前的人群攒动。心里一阵发紧。仿佛在空气里听到电话嘟嘟的忙音。混乱了生死的界限。

一连几天的葬礼。司仪为死者的灵魂做超度。孝子穿着一身白的丧服，头上也用一块白布和临时手搓的草绳箍住。丧夫吹喇叭，敲锣鼓，放鞭炮。葬礼如同一场表演，悲哀的唱调通过扩音器，传得很远很远。

死亡是什么？人死后是否灰飞烟灭，一切不复存在。或者灵魂得到超度，在地狱受审判之后投胎转世，重新为人。

马克陷入了沉思。

自然界万事万物都由不具名的光和电组成。所有能看见的，天空的颜色，生长的植物，静态的石头，都可以看作是光。不能被看见的，包括听到的声音，母亲抚摸婴儿头发时细腻的感受，恋人之间亲昵的感情，手指被刀刃划破时的尖锐疼痛，陨石撞击地球的感官刺激，都可以当作是电。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所谓的灵魂就不存在了。

因为灵魂既看不到，也感受不到，所以它不存在。

人体由意识和身体两部分组成。意识就如同看不见的电化学反应，人死后失去意识，并不是意识真的毁灭。意识可以当作是电子，一个电子给人造成的感受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活动不是单一的机械运动，意识栖息在身体，与身体实现纠缠。而电子脱离了物质之后，意味着一个人死去。可能其存在形式就是一阵风或者一声惊雷，一条闪电，星海岸的怡人快感，还有地球上方急剧变化的大气层，它们给人感受，却无法留存，它们一直存在，那些逝去的生命，永远属于宇宙的一部分。

人死后身体会腐烂。而身体是看得见的。因此可以当作是光粒子。那么人体腐烂之后肉体消失了，这怎么解释呢？

粒子是组成实际物体的最小单位。最小的粒子，以人眼看不到的超纳米级的尺度来测量。活着的人是由于光粒子和电子相互纠缠结合，所以有感情，身体也不会腐烂消失。而没有了电子的吸引力使身体保持活力后，肉体逐渐分解，风化。

晚上睡觉，马克做了一个程度很浅的梦境。他梦见母亲是他不认识的样子。梦里的细节只是单纯的一幕凝固的场景。如同一幅油画。非常单纯。梦里母亲对他说：“我现在在另一个地方，有自己的生活，并且生活得很好。”那个场景里她的心态、她的穿衣打扮都使他感到非常陌生。

母亲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吗？事实上母亲永远不可能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的身体和意识只是以另外的一种形式留在大自然界。跟目前的自己和家庭已经脱离关系。当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形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那仅有一次的很浅的梦境，有千万种可能。就像这个形形色色的世界，每一种事物都区别于彼此，以各种状态存在。

葬礼结束后，马克回到公司，被打断的生活重新步入正轨。一切仍然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冥冥之中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可循。而奇迹对于意外，只是换了一个说法而已。

3月18日霍金去世。那几天手机上不断推送关于霍金死亡的事件。众说纷纭，有人感慨，有人唏嘘，有人觉得遗憾，有人失望，有人祈愿。很多社交论坛上也在讨论这件事。各自发表看法。诸如：霍金他只是去天上看星星去了；霍金去世，而我没有感应到他的灵性洗礼。

事实上一个人死去就会与他原本生活的世界彻底脱离关系。同时他的能量体依然以他自己的方式存在这个世界。

那么人可能实现永生吗？这是几乎所有人都在期待或者思考的事。科学家也在孜孜不倦地探索人体奥秘和生死之迷。

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曾经在他的著作《未来简史：从智人到神人》里明确表态：随着生物科技的发展，人类实现永生，只是一个技术问题。

经历生离死别，马克对一些事情也看得淡了。面对一些热点事件和周边事情也表现得从容镇定，思维逐渐沉淀，人也变得豁达。

马克觉得永生是一个悖论。如果未来真能研制出一种药物，或者开发出一门技术。使人类得以永恒不朽。那么一个人从出生到成长。他的凝固状态应该保持在幼年，少年，青年，中年，还是老年呢？时间一直在往前推进，即使是宇宙也有其起源，而终点在哪里呢？如果一个人获得永生，那么它便可以称作他和周围的一切处于一种凝固状态。

地球在周转，太阳的寿命也有限。宇宙时刻都在变化着，膨胀或者坍缩。如果人体保持凝固，时间流完全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影响。这是不符合逻辑的。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么可以形容成时间不存在，太阳不会燃烧，地球没有起源。一切都是虚无，万物为空，即停顿状态。这就是所谓永生吗？

只要太阳还在发光，一切就都在变化，既然在变化，生老病死也就是人之常态了。

想到这里，马克觉得自己的思路理清，矛盾化解了。然而无独有偶，科学研究表明基因包含人体的所有信息，未来看病可以通过基因标本，锁定病源，一刀切断，甚至提出改写人类基因的想法，确实狂妄。

基因工程确实是一项有前景的事业。它对未来人类健康状况大有裨益。可是即使实现基因改写。在人类的基因库里也绝对找不到保持长生的潜在基因。优秀基因组，经过现代生物技术衍生出的一些改基因作物，他们相对原来的生命力更为强悍，人类从中获得的利益也更大。类推到人体上面，不考虑社会冲突矛盾，这也是可行的。然而基因改写或者医药技术也仅仅是为了治病，和长生决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健康可以长寿，不等于长生。长生只是对于一些不安现状的人的感情的一种寄托。很简单的理由，人类可以驯化动植物，却不可能凭空制造出一个物种。生命永远是大自然在操纵和孕育，若是哪个人狂妄到觉得自己的智慧可以替代大自然的神威，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物竞天择，这是自然选择的原则。纵观整个人类进化的所有历史，人类只有简单的通过生殖繁衍，才可能不致灭绝。如果人类实现长生，那么何来养育和生殖？而生殖繁衍却又是自然界选择的结果，不断生长却又不死亡，就如同一个人只有幼年，只有少年，只有中年或者只有老年。大自然界能接受这种悖论吗？

这可能就是纠结于“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上的人的一种执着吧。很简单，有鸡才有蛋，有蛋才有鸡。就如同有生长就会有死亡，人们不会长期保持在某一种状态。

公司宿舍是一座公寓。卧室，厨房，卫生间，大厅，如同家庭住宅装饰得有板有眼。经过一天的紧张劳累之后。马克一进入房间就轰然倒在大厅横躺着的沙发上。他闭上眼睛，感到身体轻飘飘的。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块时钟，屋子里很静，秒钟滴答转动的声音可以听得清晰分明。那一刻，他无比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冥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