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九点，客厅没有开灯，四下黑幽幽一片，墙上的电视机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手机再次响起。“我说你这人听不懂人话是吧？非得骂你才高兴？”胡杨抄起手机就吼道。顿了几秒，手机终于传来声音：“喂？你的外卖到了，下来拿一下吧。”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的早。小区的路灯下不时簇拥着三两个人影，渐渐融却在稀疏的小雪中。窗外不远处的楼房里几乎家家户户灯光璀璨，红的、黄的、蓝的，远远望去就像一张张五彩大嘴巴在集体大笑。“哗——”地一甩，窗帘被拉上。
胡杨斜瘫在床上呆望着天花板，目光涣散。自打与女友翁小曼分手后，生活就像进度条一样被生生地拖到起点——一切从头来过。一个人早起、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本以为三个月的时间早已释怀，但一个电话竟让自己难以克制。
“妈妈，你——你来一下嘛。”直播间里跑来一个小女孩，拉着欣欣然嘟囔着嘴。
“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欣欣然朝屏幕看了看，说完就起身离开。
胡杨脑袋嗡的一声，原来她已经有家庭了，内心有些落空。她的网名叫欣欣然，一个月前胡杨在看游戏直播时无意间点进了附近的直播。当时她在直播跳舞，虽然脸上始终蒙着面纱，但灵动优雅的舞姿让胡杨为之倾倒，尤其是那双动人楚楚的令人怜惜的眼睛。
“我来啦。”不一会儿欣欣然折回屏幕前问道，“杨树，还在吗？”
“在。”胡杨回复道，“你……都有孩子啦。”
“对啊，怎么啦，有孩子就不能玩直播啦？”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老公呢？过了今晚就是明年了，你们没出去潇洒潇洒？”
“我老公啊，他出差了。”
“怪不得呢，老公不在就发骚。”直播间聊天栏冒出一行字，“美女，今天不跳舞啦？”
“对啊，美女可以去换个好看的衣服，你穿得这么保守，不会有人看的。”有人跟着起哄。
“我想穿什么那是我的事，你们不喜欢，可以去看别的主播。”欣欣然有些不高兴了。
“对啊，不想看没人强迫你们看。”胡杨忍不住帮着解围。
“那至少面纱摘下来，露露脸呗，都当妈妈的人了还害羞？”
“看看脸蛋，摘下面纱我礼物走起来。”
“……”
直播间里欣欣然没有说话，一会屏幕暗下，欣欣然退播了。
“怎么了，怎么退了？要不要发条私信问问？”胡杨内心犯起嘀咕。但一想到她已经结婚便觉得自己多此一举，毕竟跟她素未谋面，甚至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咔嗒”手机收到一条消息。胡杨垂眼扫了下屏幕，马脸顿失，套上围巾夺门而去。
路上的雪已经覆过脚踝了，这雪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越下越大。虽说已经夜里十点，但也阻挡不了人们怀念逝去的日子。欣欣然约胡杨在离她小区不远的咖啡店见面。店内简约时尚的软装，朴素宜人的灯光，轻松典雅的音乐，一切都是这么的恰到好处。
“那好，一杯拿铁一杯卡布奇诺。”胡杨朝服务员说，又冲着欣欣然的女儿笑道，“再给佳佳点个草莓蛋糕吧。还有，你不会打算一直戴着口罩吧？”
欣欣然朝桌上的花瓶看了看，若有所思，好像有所顾忌。
“怕别人看到你一个有夫之妇深夜私会某男？”胡杨开玩笑地说道，“难不成坐我对面的是个当红的大明星？”
沉默中，她缓缓摘下口罩。
一条足足有五厘米长的疤痕匍匐着，从嘴角一直延伸到右耳根处，与姣好精致的鹅蛋脸酒红的微卷秀发形成强烈的冲突——它爬错了地方。空气在凝固。忽然，胡杨脑海里浮出一个轮廓。
“我就知道会吓到你。”欣欣然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
“李欣然？”胡杨忍不住探问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李欣然心里咯噔一下。
“真是你！我啊！胡杨啊！忘记了？”胡杨边说边解下围巾，将头发往后捋了捋。
“胡杨——你是胡杨？”李欣然下意识地捂住嘴。
“对啊，启明高中，高一三班胡杨。”他激动地站起来，像一根风拂过的蜡烛。
眼眶飞红，李欣然的视线逐渐模糊，做梦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留着青色胡渣的男人竟是自己多年未见的老同学。准确地说，是青春时萌动的初恋。
“哟，怎么了，见到老同学高兴还来不及呢，好多年不见了，你还好吧？”
胡杨这么一问，瞬间，一颗颗熟透的热泪从她的脸上轮番滚落……
“您的咖啡和甜点。”服务员走过来说道，“请慢用。”
“好了，别哭了，佳佳都看着你呢。”胡杨抽出两张纸巾递给李欣然说道，“没想到你都有孩子了，这明天就是元旦了，你老公还出差呢？”
“我离婚了。”李欣然拨了拨额前的头发脱口而出，“去年年初他酒驾把人撞了，判了一年，赔了三十万，出来就离了。”
“……”
“我脸上的疤也是那次车祸造成的，后来辞掉工作，很少出门了。”
“那你？”胡杨的眼角也变得粘稠。
“我没事，我现在跟女儿一起，周末和寒暑假教孩子们跳跳舞，好在四年的舞蹈功底还在，偶尔直播打发下时间。”李欣然勉强作笑状。
“想什么呢？”她看着发呆的胡杨，晃出五指问道：“你呢，头发都这么长了，我记得那时候你是平头呀，转型啦？后来高二你转校了，怎么样？别告诉我你还单着啊？”
“什么叫单着呀，我这叫单身贵族，艺术家得自由。”胡杨并没有告诉李欣然自己已分手三个多月，接着说道，“当初如果不是我爸非得让我跟他们跑到海南参加高考，没准现在我成了佳佳他爸。”
“哧——你呀，还是这么贫，一点没变。”李欣然笑着说。
“真没变？”胡杨挤挤眉毛笑道，“还记得高一那次周杰伦来南京开演唱会，晚自习我和你还有陆峰从教室偷溜出来，被学校保卫处发现，我们撒腿就跑，保卫处老师一直追到围墙边上，我和陆峰好不容易把你拉上围墙，还朝老师摆起了胜利的姿势。转过身，我们三个立马石化了，围墙外头居然是条河！”
“对对对，还好河水不深，我记得后来我们卷着裤腿看完演唱会。”
“哈哈，对对。哎……也不知道陆峰那小子现在怎么样。”
说话间，佳佳独自靠着软椅睡着了……
窗外屋顶的白雪映衬在室内，透出一种朦胧的青白。
“那我走了，你也早点休息。”胡杨把佳佳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回过头对李欣然嗫声说道。
“谢谢啦，谢谢你帮我把佳佳背上楼。”李欣然望着被雪罩上一层皎白的轮廓分明的脸庞。
“没事，下这么大的雪，路又不好走。”
两人踱步到玄关处。“你……你路上当心。”李欣然开口说。
“嗯，我知道。”胡杨顺手拿起鞋柜上的雨伞回答道，“你呀，就别送了。外头冷，我反正也在附近，以后需要帮忙的，招呼声就行。”
说罢，便伸手拧开门把手。霎时，腰间一紧，一双手有力地从后背环抱着自己。
“欣然……”胡杨边说边拨开腰间的手臂。
他越挣脱，腰间的手臂搂得越紧，昏黄的角落在沉默。
“胡杨……别走。”背后的李欣然哽咽道，“这一次别走……好吗？”
缓缓转过身，望着眼眶通红的她，胡杨心底泛起一阵阵酸楚。一把将她狠狠地埋进自己厚实有力的怀里，而此刻的李欣然已似决堤的口岸，眼泪止不住的溃流……
舌头如蛇，两人缠绵拥吻，从门厅到沙发，恨不得将对方生吞下肚。拨开李欣然的内裤，他将头深埋进她的两腿之间，汲取着无穷无尽的尘封多年的宝藏。后仰的李欣然双手肆意地搓弄他的头发，身体微颤伴着微弱地呻吟从客厅弥漫开来。冬天里噌燃的一团火焰，腾空而起，将夜烧成灰。窗外，大雪纷飞，那似一封封被遗忘的情书，再一次从天而将。
新年的早晨，雪已停，到处充满着清新的气息。胡杨从睡梦中醒来，看了看怀里的李欣然，温暖的呼吸声轻轻掠过耳旁。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坐起身，靠在床头。视野的边缘，一张全家福浮现在卧室的墙上——李欣然、佳佳，还有陆峰。
四月的一天，日本东京的上野公园，一个女人挽着陆峰，渐渐消失在樱花树的尽头。女人的背影远远望去，很像翁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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