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祥在外打工多年后偶回了一次乡,见到乡里乡亲分外亲热,递烟握手,问寒问暖。尤其见到故交旧友乐群时,彼此更是好得如同长了一个头,跟没出五服的宗亲一样,拥抱捶肩,把酒换盏,长说短说,通宵达旦,无话不谈。
乐群问:兄弟,这些年妳也不吭一声儿,妳到底去了哪儿喽?让哥好掛牵啊!
春祥答:哥,去了羊城。咱哥弟俩儿在家那会儿总结对儿贩菜黑天白夜不少受张结也老是挣不住个小钱儿,这不,兴打工了么,我又怕不保梢儿,千里迢迢,背井离乡的,我一着摸,就独自去了遥远的东南羊城。
羊城?
嗯!羊城。
是羊城么?
是羊城。怎么?哥您咋一听羊城这名字,怎就不淡定了呢?恁地显得一惊一乍?
兄弟,别笑话哥比妳大十好几岁儿没出过远门儿少了见识。俺就问妳,那里的人们都喂羊不?
羊?怎么猛然扯起喂羊的事儿来了?哥,嗨,您千万可别一听那大洋彼岸有个纽约就以为是纯卖中草药的,两者不搭嘎的!这羊城么,是人们沿袭古时传下来的叫法儿,都叫了几百几千老朝年了,而如今呢,羊城人民早城市化工业化了,哪还提跟喂羊的事儿?若真有人喂羊,也是偏远山乡,犹存古朴遗风,但也不多见,只是三三俩俩,星星点点,大美景色作个小小点缀而已。
唉,兄弟,我还以为那里漫山遍野山高水阔,喂羊的也多如云朵繁若浪花了哩!
哥,妳猜摸的景致那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那里有辽阔的天然牧场。哥,我咋感觉着,妳脑子里尽是羊的美丽画卷。难道兄弟分别这么多年里,妳看了外界不少有关羊的风景画儿?
唉!老弟别提了。哥是一言难尽呀!
哥。咋别担了?又咋会一言难尽呢?
妳哥我这不正愁苦着哩么!
哥咋正愁苦着哩?依哥您的年龄,六十多岁儿,身子骨倍儿棒,虽说出外打不成工了,也轮着该享享清福了…妳咋就恁地不开心?
唉!还不是妳哥我犯主贱,随波逐流,见乡民们一窝风儿大轰隆都养羊哩,我也养了。
养了几只?
几只?几只就好喽,一百多只。
咿,那么多啊?该哥发家致富哩!
屁!烹S啦!也赔麻啦!
咋会这样?难道物多不值钱,都弄都赔?就像我当年在家时喂鸡,劳民又伤财,遍野净鸡场,人人赚吆喝,都作了赔钱儿的买卖?
可不么!如今这羊啊,卖价还没当初进价儿高,老弟妳说如何还能赢利?妳哥我这回是要赔S啦!
怎么会呢?哥要稳住心神,又不是喂鸡,动不动天天顿顿儿得喂饲料哩,那钱都打水漂了。
兄弟,妳长年不在家,这羊的事儿,妳就是山地老鸹真白脖了。羊,也活嘴儿丫子,张口儿就不吃草料?昼夜不停地吃,还吃量特别地大,一天下来,光干草,就不下一千多斤。这草料该哪儿来?就不费银子?
哥,妳不是赶着那些羊在河坡放养的?
噫?老弟,现哪儿还有河坡?哪儿还敢散养?河坡早都经河道管理部门美化了,不能让羊啃的,每一家儿多得就有好几百只,全村总共可达三四万只,怎敢放养?村外到处又都是庄稼,更啃啮不得?现都搞笼养了。
笼养?那羊…怎么笼养?
老弟,妳来看看。乐群牵了春祥的衣袖就扯到了一处二处大棚前,指着一个个细瘦如柴的羊说,妳好好了解了解,就是这么个喂养法儿。
春祥左右看了,对着成片成海的羊群,痴痴地说,哥,妳这喂的…可不止是一百多只吧?
嗯,将近三百只,还有闺女家的一部分,也让我代养着…见天让我忙得喘不过来气儿,一听说卖不上价儿这头都大了。光喂草、出羊粪都弄不及,大堆大堆的,堆成了山…唉!
按说羊粪可是个好东西,撒地里老肥了!
p!如今就冇人要,就因老肥了,庄稼拱青,不像鸡粪,西乡种大棚蔬菜的还开大拖斗车过来买,而这羊粪一类就冇人问,送人家就没人肯要。
都圈养着…我说咋没见村上的羊影儿哩。春祥思索着,自言自语。忽儿又问,哥,那喂养草又该哪儿弄来?
买么?弄啥都得扎本儿。光买花生杆儿、干红薯秧和黄豆杆儿,一下子都花去好几万儿块,成大车大车地往这儿拉,妳看,这小山一样的草垛,都塑料布蒙着,怕雨淋怕霉变了,就坏菜了。乐群说着,揪身从铁丝笼里掏拽出一只软绵绵的小山羊羔羔儿来,约摸有十多斤,春祥伸手摸摸那羊身,尚有体温,但已终止了呼吸,再无生M体征。不由地皱了皱眉,说,哥,这羊不防疫么?
防!下午就得一个个地挨着打针。
春祥不忍多看,转身走出羊圈棚外时,对随后的乐群说,哥,这么大的劳动量,又没雇帮手,既使再棒的劳力,也很难承受得住。听哥妳刚才说,还有姪女家的羊在此养着,又不是三俩只可代管那么轻巧,那她们家的人呢?怎不见来帮忙?
乐群愁眉不展,叹息道:那冇有我咋会说已喂烹了呢?闺女家的人来不成,年轻轻儿的对象,不知咋回事儿,得了个不是病儿的病,成天卧床不起,四天一去大医院治疗,一次一花就是好几萬儿,这天文数字,谁承受得起?
春祥听了,默默无语。想劝乐群把羊赶紧出手一得解脱,却又因卖不上价儿又受着无形杠杆儿的羁绊。好在草垛还如山大,眼前有喂的料儿,就仍喂着为宜,或许冬尽了,年关要来,那羊价儿会有个转机。
春祥踌躇了一阵儿,末了,主动推起小斗车,装了满满一车羊粪,推了,说自给自门前菜地上上肥。乐群心知肚明春祥在想门儿帮他,点点头,也不拦他。
又多年后,春祥归乡,也触发偶想,养了羊。只是不多,仅三五只。超过六只,就宰一只,自食。羊圈门楣上高悬着醒目的大幅标语:不拘一格,择优录取,超限必宰食。像是目标,又像是在时时刻刻警示自己。
村民们奇怪地问:妳放着清福不享,咋也想起喂羊来了?
春祥欣欣然笑笑,回道:咱要的正是这感觉,我喂与大伙喂,出发点不同,目的也各异。我只自食自足,不落后患,咱到市场上买羊肉回来吃,也老贵了,我养,我不卖,更不图其利,只自宰食,就不必花那个闲钱儿啦。
众人皆佩其智高,跳出了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春祥宰羊时,也每每请乐群过来吃个肚圆。乐群酒足饭饱,翘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说,还是老弟妳弄哩得劲,左右不受贵了贱啦的限制,更不会伤着心费了神!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白驹过隙。又几年过去了,只是挡不住,春祥逐渐胖了,而乐群次第瘦了。
11月23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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