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手记#一个村庄的春节

作者: 东八线 | 来源:发表于2018-02-11 13:34 被阅读100次

    这个春节,在岳母家过年。

    这是湘中邵阳地区的一个小村庄,依山而建,一条小河弯弯曲曲地从村前流过。全村大概有20来户人家,都姓任,供奉同一个祖先。

    我们是农历二十三到的,车进村口,老婆便摇下车窗和路上的行人打招呼,不是堂叔就是堂伯,反正都是自家人,甚是亲热。老婆这边宗族意识比较强,和我长沙老家宗族烟消云散相比,显然人情味更足一些。

    村中间是座祠堂,也是全村人的精神圣殿。这是一座木房子,虽然老旧,但并未破败,打扫得干干净净,祠堂中间供着历代任氏祖先的牌位,供桌上供品,燃着香烛,青烟袅袅,自有一番庄严肃穆。

    祠堂

    我们到家的时候,岳母刚从祠堂祭完祖先回来,正准备祭灶王爷。祭灶王前,需要洒扫一番,只见小舅子举起长长的竹笤帚,认真地将灶顶以及灶边墙上的灰尘扫除,待他打扫干净后,岳母便在灶头恭恭敬敬地摆上一碟猪肉,供上三杯酒,并燃上一对烛、三根香,嘴里边念念有词边烧着纸钱,神情肃穆,甚是虔诚。

    岳母祭拜完毕,我好奇地问她在说些什么,她说,这天子时,灶王爷要上天报告玉帝,为了让他在玉帝前说家里的好话,必须让他高高兴兴的,所以就要祭拜他,说的都是要求他保佑全家平安之类的话,来年再三牲果品给他,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对神的贿赂吧。

    相信大多数中国人信神也和我岳母一样,希冀从神那里得到一些好处,虽然带有等价交换的目的,但至少他们是心存敬畏的,这总比唯物主义者无所畏惧、无法无天要好。

    祭灶时,岳父没有在家,岳母说他给人写春联去了。贴春联在邵阳地区是一种很郑重的事情,这和我老家喜欢买那种现成的印刷版春联不同,这边都流行手写春联。

    街上有专门写春联的,卖得也不贵,也就10元一副,一般城镇上的人家会去买这种春联。村上人家一般都是自己或者请人前来写,从大年二十开始一直到大年二十九,这段时间那些能写一笔漂亮毛笔字的老人格外吃香。我岳父因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年到这个时候,就会有人专门过来或骑摩托,或开汽车将其请去写春联。春联不光贴在大门口,还包括祖先神龛旁,卧室、谷仓边都要贴上,因此,一家全部写好都要大半天。这期间,主人家都会用好酒好菜招待,待到天黑,主人家又会将岳父送回,当然他也会满载而归各种礼品,一般是烟酒、糖果居多,岳父今天红光满面,看来是喝了不少好酒,心情比较舒畅,以后的几天里,岳父都是这样早出晚归替人写春联,一直会持续到大年三十。

    这一天,岳父早早起来写好春联,中午午饭后,春联墨迹已干透,岳父便招呼我和小舅子张贴,为了让粘贴得更加牢固,岳父特意买了浆糊,十来年前没有浆糊是要熬米汤的,熬得浓稠的米汤糊在墙上,春联贴上去会格外牢固,当然,那种浓浓的年味也都在咕嘟咕嘟熬煮的米汤里。

    贴完春联,一家老小便忙着准备晚上的年夜饭。宰杀鸭子是必不可少的,因为要做当地的特色美食——血酱鸭,血酱鸭是这边的特产,血为鸭血,酱是麦酱,鸭为一斤多的仔鸭,血酱鸭制作并不复杂,将鸭肉放入锅中与辣椒、蒜片、姜片一起爆炒,炒至半熟时放入啤酒或白酒一起焖煮,待鸭肉焖煮得八、九分熟时,放入事先调和好的鸭血与麦酱混合物一起翻炒,炒成的血酱鸭虽然模样一般,但是味道甚好,鲜中带辣,辣中回甘,适合下酒,正好适合年夜饭轻酌浅尝,把酒话桑麻。

    七点左右,月亮慢慢升起来了,炊烟袅袅,村庄里飘荡着血酱鸭的鲜香气味,到了家家户户吃年夜饭的时候了。

    吃饭前,先要祭天地菩萨,这次比祭灶王爷要浓重些,祭品除了猪头、酒水外还添加了整鸡和果品,香烛、纸钱自是不可缺少的,待岳母郑重祷告完毕,并燃上一大串鞭炮后,大家才正式用餐。今年河里鱼虾比较多,鸭子养得比较肥嫩,血酱鸭的味道格外好,席间,我又喝了不少米酒,饭毕就有些昏昏沉沉,很早就上床睡去,一直睡到今天早上太阳老高才起。

    吃年饭

    上午,家里陆陆续续有人来给岳父母拜年,小舅子他们也会走出家门,去村上挨家挨户拜年,大家互相串门,互道恭喜发财、新年快乐等吉祥语,当然,仅仅是串门拜年而已,是不会带礼物的。互送礼物仅限于姻亲中间,这和我老家长沙乡下拜年送礼简化为送钱不同,这边的礼物是各式各样的年货,以一包糖或几块米花居多,米花是这边的特产,由米黏成饼状,有的会用红色颜料染过,以增喜庆之意,用油炸过既可食用,味道酥脆鲜香。

    姻亲间拜年,照例是要留下来吃饭的,一般是成年男子一桌,桌子摆在堂屋最上方,女人是没有资格坐这里的,她们只能和小孩一桌,这就有点男权时代的遗风了。成年男子坐一起是照例要喝酒的,喝的是一种米酒,度数不高,也就十几度,绵软醇香,不上头,比街上买的白酒要柔和些。

    午饭后,居然有舞龙队过来舞龙,我很是惊异,这种舞龙的,我已经有20来年没有看到过了,龙队先在屋前禾坪里舞一圈,舞龙的汉子们格外卖力,但见龙跟着绣球做各种动作,穿插,不断地展示扭、挥、仰、跪、跳、摇等多种姿势,龙上下翻飞,十分逼真,禾坪舞过后,龙又从堂屋里走一圈,岳母赶紧上前,给领头的人打一个大红包,龙在岳父的鞭炮声中远去。

    据老婆说,她小时候舞龙比现在热闹多了,一般从初一到十五,舞龙队都会出现,村上的小孩子们也会扎个草龙,挨家挨户去舞,主人家除了给红包外还会给瓜子花生糖果等,在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舞一圈下来,可以收获满满一大包零食,有时候主人家会让他家的小孩子从龙下钻过,说是可以去除邪祟的,当然,这个小孩是要发红包给舞龙队领队的。

    但是,那种春节天天有舞龙看的日子现在再也看不到了,而且,据岳母说,舞龙队也好多年没有来了,今年确实难得一见。

    其实,岂止是舞龙,农村一些传统习俗都在慢慢消失,老婆说她小时候过年是要做糍粑的,糍粑由米粉做成,米粉由糯米磨成,用的那种老式的磨,磨中有个孔,边推磨,边往里放糯米,在吱吱呀呀中,流出白白的米粉,米粉磨好后,将其蒸熟,再放到石臼里将其打熟,打糍粑时,全家老小齐上阵,热热闹闹,年味十足。

    随着消费主义在农村的盛行,农村人也变得和城市一样急不可耐,就像熊培云在《一个村庄里的中国》中所说,“农民跟着城里人生活,什么东西都向用钱来买,更多的是对城里人生活的模仿。”

    消费主义盛行导致人们只追求结果,而少了过程,米粉已懒得去磨,糍粑也直接去超市买现成的了,少了过程,直奔结果,参与的乐趣也就荡然无存了,这各种乐趣其实就是年的一部分。乐趣少一分,年味就淡一分。

    米粉不用磨了,春联不用写了,祖宗不用祭拜了,甚至邻舍间的走动也没有了,过年除了麻将就是扑克。

    这个小村庄其实就是全中国万千村庄的一个缩影,我想,随着老人的老去,不需更多时日,恐怕最后残存的这一点年味也会消失殆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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