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存韩第二》之李斯《议存韩》试读(二)
韩非试图通过欺诈算计的手法诱骗秦国,同时窥探陛下的意图来为韩国谋取利益。倘若大王真的听了他的话,采取了“先赵后韩”的策略,最大的受益者会是谁呢?当然是他韩非了!
因为是他牵线搭桥促成秦国和韩国的和睦,韩王为了维系与秦国的关系,就不得不重用他,让他从此地位更加稳固。他这哪里是在为秦国谋划?分明是用秦、韩两国的命运来为自己的前途铺路啊!
也就是说,韩非虽然颇具才华,其学说也的确很让人动心,但作为一个“天性本恶”的个人,他必然会将个人利益置于秦王利益之上;同时作为韩国宗室子弟,他也会将韩国利益置于秦国利益之上。
他最擅长用华丽的包装来隐藏阴暗的野心,用动人的说辞来惑乱人心。我实在担心陛下无法经受其“糖衣炮弹”的攻击,相信了他的诡辩邪说,以至于无法准确把握事情的本来面目,那可就真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既然韩非不可信,其“存韩”的计策也不可行,那你李斯可有什么更高明的办法吗?当然有了!
今以臣愚议:秦发兵而未名所伐,则韩之用事者以事秦为计矣。臣斯请往见韩王,使来入见,大王见,因内其身而勿遣,稍召其社稷之臣,以与韩人为市,则韩可深割也。
李斯的建议如果概括成四个字就是:虚张声势。
如果概括成五个字,那就是:空手套白狼。
首先,对待韩国,要陈兵边境但又不说出要讨伐的对象,韩国发现后肯定会心慌。他们会琢磨:“这秦国大兵压紧,是不是要对付我呀?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糟了!”
因为担心秦国会对自己用兵,他们就会很顺服地采取侍奉秦国的策略来求得自保。这个时候,请大王允许我出使韩国,说服韩王来秦国觐见。只要能将其骗来,大王就可以将其扣留下来作为人质,然后再召见韩国的大臣,迫使他们割地求和来换回自己的王。
因令蒙武发东郡之卒,窥兵于境上而未名所之,则齐人惧而从苏之计,是我兵未出而劲韩以威擒,强齐以义从矣。
其次,对待齐国,也要依样画葫芦,让蒙武征发东郡的士卒,在边境上施压但也不说明具体目标。
这里的“东郡”原本是魏国的土地,治所在今河南濮阳,统辖范围大约在河南、河北、山东三省的交界处。与魏都大梁紧密相邻。
在东郡集结军队,可以虎视齐、赵、魏、卫四国,而齐国不知其攻击目标所在,生怕引火烧身,自然就会听从荆苏的主张与赵国断交了。
这两招组合拳下来,我们都不需要真打,也不需要付出真金白银,更不需要让自己的子弟出去做人质,就能让“劲韩”慑于威势割让大片土地,从此变得更加弱小;让“强齐”受到道义感化,而对我们言听计从。
闻于诸侯也,赵氏破胆,荆人狐疑,必有忠计。荆人不动,魏不足患也,则诸侯可蚕食而尽,赵氏可得与敌矣。愿陛下幸察愚臣之计,无忽。
这些消息一旦传开,赵国会感到心惊胆战,楚人会变得更加犹豫,就会在秦、赵之间采取中立甚至是偏向秦国的立场。赵国胆寒,齐国、楚国不敢轻举妄动,魏国又不值得忧虑,这就给我们提供了蚕食别国土地的机会窗口。
李斯这里原文说的是“诸侯可蚕食而尽”,虽未指明要蚕食的对象是谁,但只要我们掰着指头算一算,就能发现除了韩国也没别人了。因此归根到底,李斯所要鼓吹的,还是他“先韩后赵”的策略。
而到了最后,李斯的落脚点又回到了赵国身上。说等我们解除了韩国的后顾之忧,就可以压上全部兵力,与赵氏决一死战了。希望陛下能够慎重考虑我的建议,千万不可麻痹大意。
总结李斯的《议存韩》,其核心内容可以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是反驳韩非的观点,指出韩国“服强不服义”,在关键时刻是靠不住的,所以必须要优先消灭;韩非子将个人利益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又将韩国的利益凌驾于秦国利益之上,所以我们就要“因人废言”,他的那些话是断然不能取信的。
后半部分,为了表明自己才是忠心为秦国利益考虑的,李斯针锋相对地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希望通过武力恫吓手段,迫使齐、楚两国置身事外。具体的方略有二:一是要陈兵边境,迫使齐国与赵国断交;二是削割韩国的土地,以此对列国形成震慑。
对比李斯与韩非的方案会发现,二者有一个共同的内核,就是都同意赵国是秦国东进六国最大的阻力,而想要在这场国运之战中取得胜利,排除合纵联盟以孤立赵国又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不同之处在于,韩非的建议是通过外交手段,让可能与赵国形成合纵联盟的楚、魏两国保持中立。至于齐国,由于其距离较远,且其执政者目光短浅,事实上并不足以为惧。而韩国因与秦国亲善,且没有反叛和扩张的能力,因此完全不必纳入考虑范围。
这两者孰是孰非,纯粹是一个价值判断的问题,并不具有事实判断的前提。因为无论选取哪一个方案,都需要考虑瓦解合纵联盟的具体策略,这是不以秦人自己的意志为转移的。
而在执行层面,现实政治也同样存在太多变数。且不说齐、楚、魏等国不会事事听命,不见得就会被秦国的虚张声势吓倒;就算是这次多管齐下,把该用的手段都用尽了,也还存在一个事后背信弃义或者幡然悔悟的可能。
影响诸侯向背的因素有很多,这其中既包含了他们自身的利益,也无法排斥其他诸侯和纵横家的游说活动,其主动权不在秦国手中。你可以使用的手段,其他诸侯一样可以用,这就使得旁观者的立场总是飘忽不定,更使得任何策略都无法确保万无一失。
至于究竟该采取哪种策略,就是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与此同时,我们还需要注意的一个细节是,在《秦始皇本纪》的记载中,李斯原本提出的战略是“取韩以恐他国”;但在《议存韩》一篇中,他又将执行策略改成了擒韩王以“深割”韩。
由此可见,韩非之前的论断已经在秦王政心里扎下了根,尤其是他对攻取韩国“未可一年而灭”的判断,以及由此带来所谓“进而攻赵不能取,退而攻韩弗能拔”后果的描述实在直刺人心,让秦王政不禁对李斯“取韩”策略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李斯深知无法撼动这一根深蒂固的观念,只得一边痛心疾首地控诉韩非“辩说属辞、饰非诈谋”善于蛊惑人心,一边不得不根据现实情况作出妥协,最后退而求其次,酝酿出了“深割”的新主张。
而为了给自己新观点张目,证明其具有可操作性,他又必须得拿出看得见的成绩来,而这也就是他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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