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晚阳

作者: 第五蓦 | 来源:发表于2018-12-17 06:10 被阅读7次

1.

我是初晚阳,初夏里的一抹晚阳。我有一个妹妹,叫初静雪,初冬里寂静的一场雪,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我家住在山坡上,一间砖土房,一扇旧的木门,一扇小窗。在对面的山上有着另一户人家,红色的栅栏门上挂着一条粗铁链,大锁被收在屋里。那家姓楼,两位年纪稍长的一对夫妻,是那家的主人。夫妻俩有个孙子,叫楼峪嘉,听说是出生在嘉峪关,所以,他的爸趁着方便,直接取了这个名字。

楼峪嘉,我的好哥们儿,从两岁我们就在一起玩耍。爸妈和楼爷爷楼奶奶都觉得我俩很适合做朋友——我们从没有吵过架,更别说是打架。我们非常和睦、谦让,像是天生的亲人、天生的兄弟。

我们俩是听着那首众所周知的老歌《铁血丹心》长大的,83版的《射雕英雄传》主题曲,我跟峪嘉时常哼在嘴边的歌。

峪嘉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生日(因为长辈的缘故,我们生日都算阴历),比我大三个月。他的脾气很好,沉稳、冷静、敢担当,像个小大人,会哄人;我虽然晚他三个月,五月初八生,但也算听话懂事。

五岁时,我家搬下了山,在山下盖了新的房子。一共两间小房,比原来的一间多了一间,用作我的“卧室”。不过,新家离楼家不太远,我们依旧在放学后,从两家来回跑。

我跟峪嘉干过许多偷鸡摸狗的事,去别人的包谷地里偷包谷(学名玉米),去别人的苹果园子偷偷爬上树摘苹果,去麦子地偷几把麦子在荒山上生把火烤着吃。枣儿快熟的季节,没事儿就在枣树附近瞎转悠;盯着学校围墙外的一片洋槐树两眼放光,放学后摇槐花,再捧回家让妈做花泥凉菜……

总之,我俩的确是人见人爱的“乖孩子”,只不过仅限于搞坏事儿没被抓住的时候。其实我们故意挑选了远一点的地方,而且是山路,我们可是很能跑的!可是,总有失算的时候。或者说,纸包不住火。

我们俩去后山的一户人家,在那家的土墙院子旁找到了一棵大树,树上长着许多黄色的梨,看起来已经熟透了,颜色很好看。

我们准备爬墙,结果,等我们一起吊在墙上,土墙轰然倒塌。我跟峪嘉都被压在土堆里,这下好,想跑都跑不掉了!我们被那家姓李的给抓住了。

那女主人问我们:“你们是哪家的孩子?真是没家教,你们爸妈就这样教你们的吗?!怎么这么土匪呢!”

峪嘉先站起来认错,指着远处楼家的红色铁门:“我姓楼,他是我兄弟。我家住在那里。”

那家人很不留情地将我们送到了楼家,但是碍于楼爷爷楼奶奶年长,也不好说什么。那晚,爸妈没有回来,所以,我在楼家。峪嘉被奶奶罚站两个小时,等到爷爷回来再处理。

楼爷爷回家后,让峪嘉趴在长条凳上,取出一根市尺,一下下地打在峪嘉身上。峪嘉是很听话的,对长辈足够的尊重,忍着不吭声。我看见他咬着嘴唇,额角有汗珠落下。其实我也知道,峪嘉这样沉默是为了楼爷爷可以消气。

我跪下求情:“爷爷,别打了,求你了。不关峪嘉的事,是我拉着他去的。”

楼爷爷丢下市尺,坐在小木凳上:“嘉儿,知道错了么?”

峪嘉站起来,点点头。我愧疚得要死,难过得要死。

楼爷爷一本正经地给我们上了一课:“晚阳是你弟弟,你要负起大哥的责任。晚阳,你爸妈对你管教也并不松,你怎么可以去别人家搞破坏呢!你知不知道,这样小偷小摸很容易养成恶习?以后不许这样了,听见没?”

我算是真的知道错了,因为我不想连累峪嘉,也不希望自己被叫作“没家教的小偷”。事后,楼奶奶将药扔在一边,我为峪嘉擦药。我看着峪嘉殷红的伤,忍不住落下内疚的眼泪。

峪嘉咧着嘴笑:“晚阳,我没事儿,为哥们儿挨打,值得!不过,爷爷说得对,我们不能这样下去了。”

我击掌相约:“那好,以后我们不去偷东西。不过,摇槐花总可以吧?只要不折得枝折花落就好了。”

我记得那时,峪嘉刚七岁,我还差仨月就七岁。爸妈知道后,老爸准备揍我,被峪嘉哥及时领到的楼奶奶制止了。过后,老妈告诉了老爸一个好消息,老爸就不再生气——妈妈怀孕了。

我不知道怀孕是什么意思,妈妈告诉我:“就是晚阳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晚阳喜欢妹妹还是弟弟呢?”

我笑得很开心:“我想要个妹妹。”

妈妈抚摸着我的头:“晚阳,你是哥哥,所以,要有哥哥的样子。你一定不可以做不好的事情,这样会带坏妹妹的,知道么?”

我笑着露出一对虎牙:“好。我要给妹妹做榜样,做个好哥哥!”虽然我不知道什么是榜样,但是我知道妈是在告诉我偷别人的东西是不对的。

……

以后,每个黄昏,妈妈回到家,我都会贴在妈妈的肚子上,听听小家伙的动静。我问妈妈妹妹什么时候可以出来,妈妈告诉我,要等到今年冬天。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在日历上撕去一页纸,并且在立冬的那天做了标记。

妈妈的身体很单薄,肚子也很小。而妹妹,只有九个月就出生了,也是很小很小,只有四斤,记得妈妈说我刚出生就有七斤。不知怎的,就觉得心疼,莫名其妙地落了一滴泪。后来我才知道,我这辈子,或许注定要为妹妹落泪。

妹妹出生的那天,正好立冬,院子外面静静地下了一场雪,于是我对爸妈说:“爸,妈,妹妹就叫‘初静雪’,好不好?”

妈妈一遍遍地念着这个名字,望着屋外的白色,说:“这个名字真美,寂静的一场雪。”然后,妈妈逗着妹妹:“静雪,哥哥取的名字,喜不喜欢啊?”

我提出想抱抱妹妹,妈妈只好交代了数遍。我尽量抱得她舒服点,娇软的小身体令我一阵欢喜。我轻笑着:“静儿,静儿?来,笑一个!”

妹妹在襁褓里张着嘴笑,两只小手在柔软温暖的小棉被里乱舞着。我开心地亲了她的额头,她伸手抓我的脸,轻轻摸着,咧着嘴吧吸着气。我知道,她也喜欢我。我舍不得放下,于是哄着她睡觉。

……

自从有了静儿,爸妈更加忙碌了。峪嘉每天都会过来帮忙带孩子,虽然我们也是孩子,但是,我俩却是少年老成,不对,我俩是童年老成。其实,我们只是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新生命、小小的身体而欣喜。主要负责带孩子的,是楼奶奶,她也非常喜欢女孩儿。

我们每天都会一放学就冲进家里,但是,静儿从没有被吓到过。每天,我跟峪嘉做完作业,都会抱她很久。她很乖,也很喜欢我们,每次哭得厉害,只要看到我,都会笑。

这时,峪嘉总会笑话我:“晚阳,你长得像个笑话,所以静儿看着你总笑。”

我不屑地说一句:“你懂什么!”然后哄着静儿:“静儿是喜欢我,对吧静儿?静儿最喜欢哥哥抱了,是吧?”

……

很快,静儿已经九个月大了,会开口喊人了。她第一次喊了妈妈,爸爸就教她喊“爸爸“,她别过脸不理老爸。老爸尴尬地在静儿屁股上轻轻一巴掌:”这小丫头片子,只要妈不要爸啊!”

我们都笑坏了。我凑过去:“静儿,叫‘哥哥’。哥——哥——”

静儿淡淡的眉毛微微蹙了蹙:“嘎——嘎——”

峪嘉正喝着水,一口喷出来,被水呛得咳了好一会儿。终于,他擦了擦眼泪,指着我笑:“你看你现在嘴巴那样,真像一只憋着气的鸭子。哈哈哈哈……”

此后,我一天给静儿教一百遍“gege”,结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不是叫成“嘎嘎”就是“e——e——”。而时间长了,静儿的嘴皮也会干燥得脱皮。这时,我就会立刻放弃。

身边的峪嘉总会劝我:“晚阳,别着急,静儿还不到周岁。以后总会发音正确的,别委屈她。”

我也知道,所以,再也不曾盯着静儿学叫“哥哥”。令我无奈的是,从此以后,静儿每次叫我都是“gaga”。直到后来,我宁愿听着静儿一遍遍地笑着唤我“嘎嘎”,也不忍听她毫无表情地叫我“哥哥”。

每个喜欢静儿的人,都叫静儿的名字——“静雪”,只有我跟峪嘉喜欢叫她“静儿”。我总觉得,“静儿”更好听,峪嘉则认为“静儿”更亲切。

静儿很聪明,九个月就会叫人,周岁零一个月就会走路了。

小年那天,楼爸楼妈回来了,并且带着已经一岁的楼粟。峪嘉上次见爸妈还是五岁时候,转眼三年,峪嘉已经八岁多了。楼爸楼妈会逗留到峪嘉生日后,算来,这也是峪嘉记忆中的第一次生日团聚。

楼爸楼妈给静儿准备了新年礼物——一套粉色的衣服和一套蓝色的衣服,静儿抓着蓝色的不松手,把粉色的扔在了我的头上,我无奈地取下来收好,一边礼貌地道谢,一边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倒水。

妈抱着静儿,举着静儿的小手:“静雪,快给叔叔阿姨说‘谢谢’!”

静儿连走带爬地到了楼妈面前,凑着楼妈的脸颊亲了一口,然后看着我们,开心地笑着。

楼妈亲热地抱着她:“哎哟,我们静雪知道这样说谢谢啊!真乖!”

……

那时候,我总会给不足五岁的静儿唱一首歌,哄她入眠:

“萤火虫 萤火虫 慢慢飞

夏夜里 夏夜里 风轻吹

怕黑的孩子安心睡吧

让萤火虫给你一点光……”

……

2.

等到静儿五岁,我们被爸妈送回了爷爷奶奶家。原因是计划生育查的严,而妈又有了小弟弟。当初离开家时,我说:“弟弟的名字叫‘静源’吧,安静平和,源远流长。”

妈为了我安心地离开银西市,只好答应,我又一次自作主张地给弟弟取名字。

往秋市青原县,是西南方的一个小城镇,冬季雾气大,尤其在雨天。不知是否因为这样阴郁的天气,造就了静儿腼腆羞涩的性格,带着几分婉约的气质。

我会牵着静儿一起去放牛、剁猪草;一起跟随奶奶爬桑树、采桑叶、喂蚕;一起烧洗澡水、生火做饭;一起在每集《海尔兄弟》播出的时候,去院子后面的祖奶奶家看彩电;一起……一起……

静儿特别喜欢《海尔兄弟》,总会说要跟那兄弟俩一样聪明!我一直觉得静儿是个有灵气的女孩儿,与诗有缘。她六岁,念了小学一年级,所有语文书中要求背诵的诗词,全部都会。

那是跟许多个黄昏一样的春天,我牵着水牛回家,静儿坐在大水牛的脊背上,摸着水牛黑色的粗糙皮肤,手中拿着一截小鞭子,自得其乐。忽然下起雨来。

临近清明节,又是这样郁郁的雨天。

我给静儿披上了小斗笠,自己也穿戴好斗篷,穿梭于林木间。

静儿坐在牛背上,两支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耳后,缠着两根蓝色的丝带,绑着一对蝴蝶结,垂在腰间。她的头发只在周岁后的龙抬头剪过,一直留到现在,五年多,长发如绸。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黑亮的纯净眸子,好奇地望着石拱桥下的小溪。

静儿轻轻在空中挥着鞭子,口中一边振振有词,一边指着远处的一家小酒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我多想,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美好被突然扼杀的后果。我没有料到,世上所有的美好,原来会这样轻易地就被毁灭。我只知道,从此后,再没有见过如此天真烂漫的静儿,如此闲情雅意的静儿。

~~~~~~~~~~~~~~~~~~~~~~~~~~~~~~~~~~~~~~~~~~~~~~~~~~~~~~~~~~~

静儿七岁了,最好的生日礼物就是峪嘉来往秋市青原县游玩,实际是专程来看我们的“乡村生活”的。峪嘉的新家在南昌,南方是静儿一直喜欢的地方。

静儿对峪嘉说:“峪嘉嘎嘎,我前几天学了一首诗,这样念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等到哪个春天,我也跟峪嘉嘎嘎一起,去有杨柳的地方放风筝吧?”

峪嘉微微一笑:“好,我以后带静儿去有杨柳的地方放风筝。”

静儿已经习惯了叫我们“嘎嘎”,再也改不过来了——即便是读课文念着“哥哥”,课后,依旧是一口一个“嘎嘎”。于是,峪嘉每次都会微笑着答应,我每次都会纠正。

我打趣地笑她:“静儿,是‘哥哥’,不是‘嘎嘎’。再说了,你知道那什么地方有杨柳么?”

静儿挠了挠头,笑容明媚:“可是我喜欢叫‘嘎嘎’嘛!而且习惯了啊!我不知道哪里有,不过,峪嘉嘎嘎一定知道。对吧?”

是的,在静儿眼里,峪嘉是比我更加沉稳的“学识渊博之士”,何况我们已经初二了,早就学了地理。那个年代的我们,还知道什么是提前预习,所以,我们连初二下册的书都看过了。

峪嘉在往秋市待了很久,算是借读生,等到明年15岁生日过了才走。就在峪嘉跟我有说有笑地生火做饭时,有人说静儿不见了。

一起跟静儿放牛的孩子回来,说我家的牛跑了,静儿去找,但是一直没回来。我跟峪嘉一起去找,峪嘉担心静儿回来找不到人又出去,留了显眼的字条。奶奶和爷爷去了城里办年货,明天才会回来。

天已经黑得几乎看不清路,我在不远处瞅见一缕灯光。

我打着手电一路小心地走过去,然后看见了家里那头桀骜不驯的小黄牛在一边埋头啃着草。再走得近些,看见峪嘉抱着不说话的静儿,静儿的身上套着峪嘉的薄棉衣。等我走过去,峪嘉正在脱衣服,还不等我开口,就看见峪嘉用自己的身体暖着已经冻得僵住的静儿。

峪嘉在一边叫着我:“晚阳,快,帮静儿暖暖身子,她冻坏了!”

我帮着静儿暖手和脚,等到静儿的手有了动静,我们才加快了送她去医院的脚步。我问峪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峪嘉不开口,只是沉默而迅速地移动着脚步。

沉默许久,峪嘉的声音从没有过的沉重:“晚阳,静儿可能被坏人欺负了……”

我一时间没有明白:“欺负?什么意思?”

峪嘉脚步坚定而快捷,极为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她的衣服……被撕碎了。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流着血。那时她还醒着,只是扑进我怀里,不住地说痛。后来就晕过去了,可能是失血和天冷的原因,我们去医院给她看看再说。”

我永远无法拥有峪嘉的冷静和沉稳,只是有些发怔。我想了想,对他说了句:“我去家里拿些钱,你带她立刻去医院。”

……

我赶到医院,峪嘉在静儿病床边的木凳上坐着,怔怔地出神。静儿躺在床上,沉静地睡着透亮的液体顺着点滴瓶滴下去,静静地流进静儿苍白的手背,右手缠着纱布,上面已经被血染了一抹红色。细细的手臂上,有着明显的乌青。

我询问着情况,峪嘉依旧出神。我急了,一把拽他起来,尽可能地压低声音:“她怎么样了?”

峪嘉用着那双红肿的眼睛盯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医药费已经有人垫付了。云姨说,静儿遭遇了性……侵,会阴有裂伤,需要住院。我已经报案了。”

我愣住,抓住他的衣领,哑着嗓音吼着:“她才七岁!!!”

峪嘉没有推开我,只是沉默地替静儿擦去梦中落下的眼泪,极尽温柔地说了句:“静儿不哭,嘎嘎在。”

在我瞬间沉默地一刹,静儿哭着抱住峪嘉:“哥哥,哥哥……静儿再也不叫你‘嘎嘎’了!叫‘嘎嘎’,‘嘎嘎’没有来!静儿乖,静儿叫‘哥哥’好么?哥哥……”

“哥哥”,这两个字,我等了七年,却是被这样残忍地纠正了。心,被撕得粉碎。我几乎可以想象到静儿的无助,心,碎成一片。她连这样固执的称呼都改了,只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间。我再也不能忍受,跑到外面疯了一般大声喊着。

透过窗户,看见峪嘉细腻地替静儿擦着脸。我怕我的愤怒吓到静儿,只好隔着窗户望着静儿。她现在不能被惊吓,尤其是我这样冷静不下来的人。等到我安静下来,回到病房——

峪嘉端着一碗暖暖的小米粥,那是她最爱喝的。峪嘉仔细地吹过,再喂她。她摇了摇头,用包着纱布的右手轻轻推开。峪嘉轻声哄着她:“静儿乖,吃了饭要吃药的。听话好么?”

静儿只是瞅着峪嘉不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瞅着峪嘉,眼中有暗暗的恐慌。

峪嘉心疼地说了一句:“静儿,我是峪嘉啊,你不认得了?”

静儿依旧不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峪嘉,带着一丝警惕。僵持了近半个小时,静儿总算开口了:“哥呢?”

我凑在她身边,轻声说了句:“我在,我在。”

她推开我,怕怕地看着我。

这时,门口有一个人敲了两下。是一个警察,要找第一个见到静儿的人。峪嘉跟着警察出门,我不希望静儿惊慌地望着我,只好也一起出去。

起身的瞬间,静儿拉住我的衣角:“哥。”

我回头,静儿攥着被子,怯怯地瞅着我。我静静地坐在她身旁,她惊恐地望着我:“哥,静儿不要在这里。”

我轻声安慰着她:“静儿,医生说你要住院的,不能走。”

她忽然紧张起来,伸出手抓狂地扯着我的衣服:“哥,哥!带我走,带我走!我不要在医院,不要在医院!”

我心疼地握住她的手,尽量避免针头被强行拔出:“静儿怎么了,为什么一定要走?静儿不是从不害怕打针吃药么?”

静儿抓紧我的手:“白大褂的大叔,白大褂的大叔……医院的气味……”

我震住,半口吃地问:“静儿是说……是医生?”

静儿忽然沉默了,再也不开口,只是慌乱地环视着四周。两只黑亮的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闪着警灯的车,又回过头死死地盯着门。

峪嘉迈着沉重地脚步进来,守在静儿身侧。不久,又走进来一个女医生,留着短短的辫子。听峪嘉说,那是为静儿垫付医药费的人。

峪嘉将木椅搬给女医生,女医生微笑着道谢。静儿木木地瞅着她,女医生温和地望着静儿,亲切地开口说:“孩子,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静儿沉默着,女医生又问了一遍。静儿小声说:“初静雪,哥哥取的名字。”

女医生轻声说:“我姓云,静雪可以叫我‘云姨’吗?”

静儿缓缓地点了点头,云姨又微笑着问:“静雪害怕云姨吗?”

静儿微微摇了摇头,云姨轻柔地试着问静儿关于罪犯的样子。静儿只说了大约的身高,穿着白色大褂,带着一个画着红色十字的箱子,身上有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但是,天黑了,她并没有看清那个人长的样子,只知道脸上有胡渣。

当静儿说那个人是医生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是,有谁会想得到,一个医生竟然会做这种事,居然还是对这样不满十岁的孩子!

3.

看见静儿有些疲惫有些情绪失控,云姨不再多问,只交代静儿好好休息,不要害怕。出了病房,静儿一定要我们关住门。

我担心静儿,就让峪嘉陪着她,自己去了云姨的坐诊室。我单刀直入地谈到医药费的事,我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一共是五十六块七角。云姨推开我的手,要我好好装着,等明天长辈来了再说。我忍不住问:“云姨,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这样好?”

云姨眼中忽然蓄满眼泪:“十年前,我刚来医院,在妇科做实习医生。那时,我遇到过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很漂亮的大眼睛,很飘逸的长发,虽然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却还是很漂亮。原本美好的生命,在那个小姑娘十五岁生日的前一晚,遭遇了静雪一样的事。小姑娘被送来后,始终不说话,当时也没有心理医生为她开导。后来,她在病房里割腕自杀了。那以后,本来拿到医师资格证的我,又开始自学心理学。我只希望,多少有点用。我也会经常去孤儿院或者敬老院,帮忙做心理咨询和心理调节。十年了。没想到,自己又遇到同样的病人。”

我沉默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当时,电话没有那么方便。爷爷奶奶家,连座机都没有,电灯泡都时常没有电,用的灯是老式煤油灯。我只好用云姨坐诊室里的座机,给远方的爸妈打电话。

电话声响了很久,终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谁啊?”

“您好,请找一下初旭。”

“初旭送货去了,不在,明天晚上才回来。”

“谢谢,打扰了。”

我只好挂机,又给妈打电话:“您好,请找一下秦筠。”

“……等一下。”

“喂?”妈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忍着即将流出的泪水:“妈,你快回来吧!静儿,静儿出事了,在医院。”

“啥子?她咋了?”

“她……遇到坏人了,被……”

终于,我还是没能说出来,云姨接过去:“您好。我是青原县医院的妇科医生,静雪遭遇了强/暴,您能赶回来么?”

妈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我明天就去买火车票。”

电话被挂断了。

我知道,妈也将是一夜无眠。

……

三天后,妈回来了,爸请不了假,只好让妈跟我好好照顾静儿。那时,妈为此跟爸吵了架,一年没有跟爸说话。

一周后,静儿出院了,只是不肯出门,峪嘉好容易哄她出去一次,她都会紧紧地趴在峪嘉的背上,不说一句话。而院子里总会有很多异样的眼光打过来,盯着我们,甚至指指点点。

我默默地忍受着,直到有一天,一个初三的男生在一边对一个初二的学生说:“你看,那个就是初晚阳的妹妹,听说,被一个大叔……”

不等我放下背上的静儿过去揍一顿,就看到一直以冷静沉稳为傲的峪嘉站住了。他冷漠地回头,只是一个淡漠的眼神,横扫一片,带着几许怒意的表情,话语却不带任何感情:“你刚才在说什么?”

那个男生被峪嘉杀人的目光震慑住,几乎吓尿了,颤颤巍巍地溜开。我没有想到,峪嘉那样温和的人,竟然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等到那些说三道四的孩子都走开,峪嘉叹口气,看着我背上安静的静儿,脱下外套披上,轻声说:“晚阳,静儿睡着了,我们回去吧。”

我对峪嘉说着现状:“这是农村,这种事,肯定会惹得风言风语。我只是觉得难过,我们的静儿原本可以跟平常的女孩儿一样,活得天真愉快……”

峪嘉皱眉,语气里带着不满:“你什么意思,难道现在的静儿就跟其他女孩儿不一样了么?晚阳,如果连你都觉得静儿不一样了,静儿该怎么办?”

我不经意地提高了声音:“我不是那个意思!”

峪嘉竖着食指比划一下:“嘘!我知道。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提醒你,我们应该怎么恢复静儿。我问过云姨了,等哪天,我们去带她去见云姨。”

“可是静儿害怕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所以云姨让我们带着静儿去她家,她的大女儿跟我们一样的年龄,小女儿跟静儿差不多。”

“派出所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他们说,静儿提供的线索找起来很困难,他们已经挨个排查过了。县医院没有那个时间段不在的医生,卫生院也没有。”

“那就去市里啊!”

“你冷静点好不好?声音小点,别吓醒了静儿。其实,我总是在想,云姨说的话不错。这里到底是农村,思想都是很封闭也很传统,这样的事,城里人也不会抱着什么好的态度,何况是农村。如果可以,你最好跟叔叔阿姨说,要他们把静儿接走,离开这里。也许这是一种逃避,但现在静儿的心理,不适合直接面对。”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刚才那个男生的话,静儿没有听见吧?”

“她早就睡着了,没有听见。放心。”

一阵沉默,终于到家了。

……

~~~~~~~~~~~~~~~~~~~~~~~~~~~~~~~~~~~~~~~~~~~~~~~~~~~~~~~~~~~~~~~~~~~

我和峪嘉一起削竹篾,等爷爷忙完农活回来,就可以编竹篓,等多编些,就可以拿去集上卖钱。

静儿在一边静悄悄地坐在木墩上,瞅着我们,忽然开口问:“哥哥,为什么他们会指着静儿说一些悄悄话,等静儿走近了,就跑开了。现在,没有人和静儿玩了。为什么?静儿是不是哪里做错了?静儿出院以后,周围的人眼神都好奇怪,好像很嫌弃静儿。为什么呢?”

我跟峪嘉一起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起安慰静儿。她却又自己安静地呆在一边,不再说话。并且,我发现,静儿总会在半夜时候出去,在水池边冲凉水澡,问她为什么,她说这样清醒着就不会做噩梦。这样的情况,在跟云姨的女儿温文认识后,才有所好转。

终于,妈将我和静儿一起领了回去,却将两岁的弟弟托付给了南方往秋市的二姨家抚养。

每天天亮,我都会背着静儿去看花,那是南方没有的小黄花,中间夹杂着白色,盛开在碎石中,孤独而坚韧。

峪嘉跟着我们一起回了北方的银西市,那是我们从小长大的地方,也是我们新开始的天地。至于那个罪犯,再也没有找到,有人说静儿出事的那晚,在往秋市的市医院有一辆白色面包车上,下来一个男医生,提着药箱。可是,没有确凿的证据,根本不能随便抓人。

后来,这件事就不了了之。甚至,我们都不知道该恨谁,该怪谁,该惩罚谁。

我跟峪嘉经常去云姨家里,云姨会让她的女儿陪在静儿身边,那个女孩叫“温文”。很美好的名字,温文尔雅。这件事之前,静儿一直跑到别人家看彩电,看《海尔兄弟》。

那段时间,在云姨家里,也是默默地霸占着电视,等着看《海尔兄弟》。虽然那件事之后,静儿变得异常沉默,不会笑、不多话,但是对《海尔兄弟》,一直很热衷。云姨问她为什么,她说:“觉得海尔兄弟像峪嘉哥哥和哥哥,他们也是兄弟。”

于是,那以后,我们陪着静儿一起看《海尔兄弟》的时候,揣着一分明白在心里。我会给静儿唱着曾经经常哄她睡觉的歌——伊能静的《萤火虫》,一切如旧。我希望她也可以接受过去,渐渐可以面对未来。

峪嘉原本想给静儿唱《雷欧之歌》,可惜他正在变声的公鸭嗓,实在不堪重负,只能在我给静儿边唱边跳的时候,扮演着保姆的角色——给我俩做饭。

爸回到银西市,一直呆在银西市,不再去过远处。原先给我的那间卧室,给了静儿。就在我也15岁过后,爸说准备等下个月的工资发了,换了家里的黑白电视机。三个月后,爸买了一台彩电,当做静儿的八岁生日礼物。买彩电时,那家店主送了一台DVD,妈买了几张《海尔兄弟》的碟。这样,静儿可以随时随地地看动画片了。静儿一遍遍地看《海尔兄弟》,总会学习到很多东西,甚至会来考考我。

那天傍晚,我在写作业。静儿突然拽着我的袖子:“哥哥,你知道‘SOS’有什么代表意思么?”

我摇了摇头。

静儿忽然笑得很得意:“那是国际求救信号!”

我纳闷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还是这么专业的用词?”

静儿得意地将《海尔兄弟》的碟片包装盒放在我桌子上:“海尔兄弟被绑架到了一艘船上,然后坏人要他们刷油漆,哥哥就在船的甲板上刷了一个大大的‘SOS’,被海上的飞行员看见了,救了他们。”

我震住,看着静儿时隔一年的笑容又回来了,恍惚间落了泪。静儿好奇地瞅了我一眼,笑嘻嘻地给我擦眼泪。我蹲下身,猛地伸手抱住她:“静儿……哥以后认真看《海尔兄弟》,我们互相考考,怎么样?”

静儿的下巴抵在我的肩上,笑得开心:“哥你肯定不如我!”

我松开她,挑挑眉:“你这么看不起我啊?”

静儿做个鬼脸,吐吐舌头:“你什么时候跟峪嘉哥哥一样‘博学’,我就看得起你了!”

心底的醋意泛滥成灾:“什么意思啊!谁才是你亲哥啊!你有没有良心啊!”

静儿学着我的样子:“我才是你哥!”然后,她“噗嗤”笑出声:“哥,你也成了公鸭嗓了,看你还笑话峪嘉哥哥不!哈哈哈哈……”

我不自觉地轻轻捏了捏喉咙,难受。可是,看见静儿这样欢乐的样子,哪怕我多么尴尬,抑或是备受她的冷嘲热讽,也值得了!何况,谁让我那时候幸灾乐祸地笑话峪嘉来着?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

4.

好景不长。我们都在为静儿的改变开心的时候,有件事改变了我和峪嘉后来的生活,甚至,我们从乖巧的好学生变成了乖张的问题少年。除了学习,没有我们没有一点好学生乖孩子的行为。

那是我跟峪嘉16岁不久,静儿九岁前一个月,一个混混少年闯入我们的生活世界。那时,我跟峪嘉念高一,静儿四年级。

静儿在离我们家比较近的地方,捡来一张莫名其妙的光碟,我跟峪嘉一起放。当看见里面的一对男女裸/露着身体时,静儿忽然问:“他们怎么不穿衣服?”

我立刻捂住她的眼睛:“静儿别看!”

峪嘉适时地关了电视,将碟片退出来,折成了两半:“谁这么变态!还看这种东西?”

真是不适应峪嘉偶尔的粗话,平日里怎么看都是一身的书卷气,带点小帅。这是静儿的原话——这丫头一直说,如果峪嘉文武双全就好了!每次,峪嘉都会很无奈地避开这个话题——因为他的确不会什么武术。反倒是我,为了在静儿面前挣得一席之地,努力地学了些功夫。

事后,我们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却不料我们出去上课的一周,悲剧再次上演。

我们念高中都是住校,每个周五晚上回家,周日下午回学校上晚自习。妈回往秋市老家照看三岁多的弟弟,爸在这里继续上班。

等到碟片事情一周后,我们回去,静儿忽然对我们很冷漠,甚至害怕。又是一年多前的那种恐惧地眼神,那样颤抖的身体,在她的裤子上有着血迹。

峪嘉蹙眉,轻声问了一句:“静儿,是不是有谁进来家里了?”

静儿咬着嘴唇,指着窗外不远处的:“那座山脚有一家人,我捡到光碟的地方。那家人有一个跟你们一样大的男生……”

我们不再多问,看那种东西的人,能是什么好种?!但是,鉴于静儿的精神还未恢复,我们不能一起去找他。最后决定我去问个清楚,峪嘉照顾静儿。

在我还没放下书包的时候,静儿先说了一句:“不用报警了,上次的大叔都没有抓到。报案有什么用?那个男生跟你们一样大,上次峪嘉哥哥说,你们这样大的年龄,是不会判刑的。”

峪嘉尽可能地让静儿不要太气馁:“静儿,上次你说的是我书上的偷窃小额数目,16岁的确不会负刑事责任。但是静儿,这是重罪,如果他已经16岁,就必须判刑。不过,静儿,可以先告诉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静儿终于告诉我们,原来,今天中午爸去上班,但是忘了带浴池钥匙,静儿跑去给爸送钥匙。跑着回来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说静儿撞痛了他,要静儿扶他回家。静儿觉得太荒谬了:“他是男生,我觉得不可能会撞的那么厉害,可是他忽然倒在地上了,我吓了一跳。因为他个子不高,人也很瘦,我以为真的撞坏他了……”

只能说,那个男生会装!静儿则太过单纯,善良的静儿在男生关住大门的一刹,才觉得不对劲,只可惜那个男生并不像外表那样单薄……

不知不觉间,我的手握成了拳头,骨节咯咯作响。峪嘉一把握住我的手:“镇定,别吓到静儿,她现在很脆弱。至于那个男生……我们跟初爸初妈商量一下,一纸诉状,让他等法院的传单就好了。”

……

后来,那个男生因为强奸幼女并且有前科,按照强*幼女罪被判刑五年,缓刑一年。这是看在他未满18岁的份上,减轻了刑罚。也是我们大家的共同努力,否则只会判三年,甚至只有一年。

可恨的是他的父母,居然不是对被害人道歉,反而当庭大声指责我们对一个同龄人都这样心狠,甚至对静儿百般诋毁。尽管庭长已经示意他们注意,仍旧不饶人。我憋不住火气,准备开口大骂,被峪嘉及时摁在椅子上。

峪嘉得到发言权后,起身鞠了一躬,声音不高不低、不卑不亢:“如果我们真的冤枉了被告,法庭不会置之不理。所以,请你们住口。另外,你们的激烈言辞是对原告的公然侮辱,相对应的,侵犯了原告的名誉权。所以,请自重。”

此言一出,庭下一片掌声,就连庭上的法官都赞赏的点点头。峪嘉最拿手的就是安安静静地让人好看,而非以暴易暴。不愧是学文的人,收拾人,都这么斯文!静儿七岁那件事后,峪嘉就对法律着迷,这将近两年的时间,看了不少与法律相关的资料。而我,除了对静儿更加上心,没有大的改变。

男生被判刑之后,静儿似乎并没有好转多少,只是觉得终于坏人也可以有惩罚,心里多少有些平衡了。然而,那之后,静儿不再喜欢任何看起来美好的东西。她总说:“看起来美的东西,总是更丑!”

这时候,恰巧,云姨调到了银西市的市医院。无意中听说了近期的一场官司,居然是关于静儿的。云姨打听到了我们的地址,牵着温文,领着温可,提着礼物,来给静儿过九岁生日。

在云姨和温文的开解下,静儿稍稍好转。

只是,经过这场官司,静儿又要经历一次蜕变了。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的是出院后,千夫所指的闲言碎语……

……

深夜,我被哗啦啦的水声惊醒。揉了揉眼睛,来到露天小厨房,看见静儿如七岁那年,站在盆子里,从头上开始浇凉水。然后,解开已经湿透的衣服,开始搓澡。我急忙拿了干衣服裹住她,用毛巾替她擦水:“静儿不是已经不这样了么?”

静儿无辜地望着我,趁着月色,我看见她委屈的表情:“哥哥,那天法庭上,那个阿姨说静儿脏。哥哥,静儿很脏么?”

那个疯狂女人的咒骂,竟然令静儿记得如此深?是的,医院的检查报告上明显说静儿处、女/膜早就破损了,是被二次性……侵。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那对夫妻总认为自己的儿子冤枉。

我抱紧她颤抖的身体,将她从冰冷中解救出来:“不,静儿不脏。静儿,记住哥的话,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可以自轻自贱。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你,而且,总会有人疼你、有人爱你,那些辱骂你的人是无法改变这个事实的。”

静儿在我温暖的怀抱里沉默,很久以后,对我说:“哥,静儿不懂。”

我抱着她坐在木凳上,将她包裹好:“没事,静儿只要记住就好了。静儿记住,无论何时,哥和峪嘉,还有爸爸妈妈,都会是静儿坚实的后盾,都会疼爱静儿的。”

“爸爸妈妈太忙了怎么办?”

“还有哥,还有峪嘉,我们都在你一回头就可以看见的地方。”

“……哥,我瞌睡了。”

等到她回到卧室自己换上干衣服睡熟,听见她均匀的呼吸,我才安心地躺在床上进入梦乡。

……

后来,我没有在半夜被惊醒,只是偶尔看见静儿身上多了莫名其妙的伤,然后,我会难过好久好久……

为了哄静儿开心,我从温文家借了一盆昙花,陪着静儿等到半夜,只为看昙花盛开。昙花一现,刹那芳华……

……

强//暴静儿的男生判刑后,我跟峪嘉被一群混混少年堵在放学路上,一顿痛打。若不是峪嘉挡在我身上,恐怕我真的有些承受不住。那些人担心出人命,像那个男生一样坐牢,只是给了我俩一个“教训”。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些混混曾是那个已经吃狱饭的男生的“小弟”。因为那些少年不满十六,也并没有将我和峪嘉打成重伤或者致死,法律是毫无约束力的。为了不被每日一顿打,峪嘉提出一个我喜欢的解决建议——打回去!

呵,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但是,既然要打,就要打出名堂来!并且,不能让学校开除我们,因为这样,爸妈和楼爷爷楼奶奶都会伤心失望。于是,我跟峪嘉做到了一件事情——他在文科班一枝独秀,我在理科班独占鳌头。

我们从当地的小混混开始收拾,但我们有原则——只打对付我们的人。半年的时间,我俩合作愉快,一起打到了市里。黑道上的东西,在这半年中,也学到了很多。

在学校,我俩是莘莘学子崇拜的“学霸”;在校外,我俩是徘徊在黑道的边缘的“混混兄弟”。一些混混头子,也会买我俩一个面子,与此同时,也有小弟希望跟随我俩,但是我们会劝小孩回家好好看书。所以,我跟峪嘉也是唯一没有小弟的混混头头……

我十七周岁的生日,爸买了一辆自行车,算是我成绩优异的奖励。静儿一脸羡慕地看着我,我笑着带她出去转。踩着单车,口中吹着口哨。那时,峪嘉也有一辆单车,我们并驾齐驱。这可是真正的字义——并驾,而齐驱!

爸妈又一次开始盖新房,为了给十岁的静儿一个真正的“闺房”,特地买了新床,并且给静儿多留了一间屋子,跟卧室一样大,陈列着一张别人送的写字桌,作为静儿的“书房”。静儿的书房搁着我们俩的书本,许多有诗的书都被静儿放在了最上面。我知道,可能以后静儿会跟峪嘉一样,选择文科。

这时,我已经一米七八,而峪嘉则是一米八的海拔。我俩躺在隔壁已经搬走的人家的屋顶上看月亮。

我对峪嘉说:“你觉得温文怎么样?”

峪嘉两只手垫在脑后:“你喜欢她,我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女生。其实,她跟她妹妹温可都很招人喜欢的,如果你要追温文,我劝你趁早下手。”

我偏着脑袋:“你……该不是看上她妹妹了?但温可还是个孩子,比静儿还要小一岁。你?!”

峪嘉白我一眼:“你只是混了一年,怎么就已经混得这么邪恶呢?”

“……咳咳,那你没有心动的女生?”

“我喜欢静儿。我想等她长大,然后好好对她。”

我被口水呛住:“为什么?你真喜欢老牛吃嫩草啊?”

峪嘉回头只正经地说了两句话,却令我沉默了:“因为,我本来就很喜欢她。而,从她第一次出事,那个信任而惶恐的拥抱起,我就发誓要好好照顾她、疼爱她,给她最好的温柔。”

我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陈数着一个事实:“她才十岁,是个孩子。”

“我知道。所以,我会等她长大。那时,我已经有足够的力量,给她一个安稳的避风港了。”

……

5.

我给静儿教我喜欢的歌——《阳光总在风雨后》,静儿冷不丁说了一句:“哥,这首歌,峪嘉哥哥去年就教会静儿了。不信,静儿给你唱!”

继而,是静儿细嫩的声音:“阳光总在风雨后,乌云上有晴空。珍惜所有的感动,每一份希望在你手中。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风风雨雨都接受,我一直会在你的左右。”

静儿笑得很机灵:“哥,你是想跟峪嘉哥哥一样,说会一直陪伴我,对吧?静儿明白,你们总是最疼静儿的,希望静儿阳光、坚强。虽然我才十岁,但是,静儿知道谁对静儿好。”

我知足地笑了:“恩。静儿很聪明。哥也知道,静儿很坚强。那,哥教你唱首英文歌吧?算是新歌了,叫《Never Had A Dream Come True》。”

“哥,峪嘉哥哥也说要教我一首英文歌,你俩商量好的?”

“谁跟他商量了……我们就是打了赌,比比谁教你教得快,而已。”

……

……

~~~~~~~~~~~~~~~~~~~~~~~~~~~~~~~~~~~~~~~~~~~~~~~~~~~~~~~~~~~~~~~~

真的,生活中,总会有那么多的无可预知。你无法预知明天是阴是晴,即便有天气预报,就如同你无法预知自己下一秒是生是死。

静儿如今的情况,我跟峪嘉都有信心,可以在静儿十二岁第一个本命年之前,让静儿完全开朗起来。现在的她,虽然会做噩梦,但次数渐渐变得少了。做噩梦后,也不会每次都去洗澡,身上的伤疤也逐渐减少。

小源还在老家往秋市,爸妈说,等静儿彻底好了,才真正有心思照顾小源。我只是没由来地想念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弟弟,已经五岁的弟弟。静儿说,她会跟我照顾她一样,用心地照顾弟弟。我知道,静儿从来都是个好女孩儿,从来都知道关心人。

温文,那个温婉善良的女孩,比我小三个月,是秋天的生日。我准备对她表白,至少不想我的高中初恋留下一点遗憾。我们一起念高三,今年六月就要高考了,她跟峪嘉同班。

峪嘉即将18周岁了,我等四个月也要18岁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不,或许是大家都没有想到,原来,我永远都到不了18岁……

这天,春光明媚,我跟峪嘉终于补完课,准备去散散心。正值夕阳西下的美好时刻。

“晚阳,我们去矿山后面玩吧?”

“听说那边被挖掉当做地基的山不少,小心别出事儿!”

“那也只是听说,都没有标记。难道我们就是瞎的啊?看不到么?再说了,哪里就那么背?”

“好吧……”

其实我也知道,高考后,楼爸楼妈准备接峪嘉去南昌生活了,他想最后跟我一起再出去野一回。也许,这将是我们成年前的最后一次疯了。只是,我不知道,原来这也是我人生的最后一次……

矿山的景色并不秀丽,荒凉的石头,目之所及全是黑、灰、白三色。但,它足够险,很适合挑战心理。

我跟峪嘉一起爬上山顶,俗话说,这山望着那山高。我们向远处的高山进军,并且比赛。

峪嘉说:“我们看谁先到那里!”

我自然不甘示弱,追上去。时而他在前,时而我在前。在到达山顶的一刹,峪嘉忽然惊叫一声,身体朝着山顶那一侧倒过去。我急忙冲上去拽住他,一把将他扯回来。

令我没有料到的是,这座山,居然早就被挖去了一半,在这山顶的另一侧,是一处悬崖。

身体失重一般落下去,一直坠落,我可以听到峪嘉在山顶喊着我的名字,可以听到耳边的风声,可以看见那漫天飘着的白云,可以看见已经西下的落日,就如同我出生时的那样美丽,只是,染得云朵有了血腥味。

我听到沉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坳,那是身体接触到地面的声音。我的身体突然麻痹,没有一点痛觉,只有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唇角涌出,手指微微颤了掺,摸到了粘稠的液体。我只觉得周身都被腥味包裹,脑中晃过了爸妈的笑容,划过那许多的生活片段,有对温文的遗憾,有对小源的想念,而最终,定格在静儿稚嫩的脸上。

不远处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峪嘉,他从山上绕了下来。

峪嘉跪在我身边,我努力地伸手。他握住我的手:“晚阳,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跟我来这里!”

我尽量调整呼吸:“峪嘉,我们是兄弟……说这些干什么?我……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静儿……如果楼爸楼妈让你走……你就先听他们的……可以以后,等你有足够的能力……再回来找静儿……你说过的……”

峪嘉是从不流泪的人,我却看见了他满是泪痕的脸,有滚烫的泪水打在我的手背,带着他热忱的感情。我知道,这个兄弟,没有白交!他哽咽着说:“是,我说过,等她长大,等我有能力给她一份安稳,就给她一个永远的避风港。你放心,我会好好对静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意识渐渐淡薄,心肺似乎无法承受我的话多,不断咳出血沫。我竭尽全力地握紧他的手:“不要怪自己,不要恨自己……我,我不怪你……不怪你……是,是命……如果你活在自责中……我,我会……难过的……好,好兄弟……”

终于,我没有力气再嘱咐他,只是望着蓝天白云念着那个在脑中越来越模糊的影子:“静儿……静儿……静儿……”

好累……

我缓缓合住疲惫的双眼……

突然,觉得身体变得极轻,极轻。我飘在空中,兴许就是传说中的“灵魂”。我看见自己的身体安详地躺在一片血泊中,峪嘉沉默地跪在地上,不住地叫着我。在他看见我合上双眸的一刹,精神彻底崩溃,仰着泪流满面的脸撕心裂肺地长啸一声,响彻整个山坳。

我看见自己眼角有晶莹的液体滑落,滴在这个陪伴了我十五年的少年身上。他还有一个月就18岁了,这样大的打击……峪嘉,对不起,你活着,承受的会更多。对不起……

我的灵魂越来越轻,飞过家,看见静儿乖巧地在翻着那本新的书,可以听见静儿在念——“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

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到达西方说的“天堂”,只是渐渐地看不见地上的人,地上的房屋……

……

相关文章

  • 初晚阳

    1. 我是初晚阳,初夏里的一抹晚阳。我有一个妹妹,叫初静雪,初冬里寂静的一场雪,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我家住在山坡上...

  • 晚阳

    橘色的余温中, 那孤单的影子, 长长的 是我的思念 翠色暮霭中, 那淡淡的烟岚 缓缓的, 是我的想往。

  • 晚阳

    当落日的余晖扫过全身,抬头望了望远处的那一抹骄阳,似乎即将要迎来离去的曙光,我再也无法忘记你迷人的模样,就像眨眼望...

  • 晚阳

    文/罗恺 天边落日小,道外虬枝横。黑影飞于夜,金光谁与争。 图片源自张成昱老师《五绝·题图》

  • 晚阳

    今天起的比较迟,这几天都坚持冥想联系,感觉自己自制力提示了许多,每天跑步也让我的皮肤变得光滑,记得去年也是如...

  • 晚阳

    今天的天气,十分美好!暖暖的,都是阳光。 晚间的我,走去了乡间的小田埂。避免遇到更多的人,我也没有走大道,而是选择...

  • 晚阳

    下午好难得出来走走,快到路口,突然瞥见路边的一株玉兰树已经满树是怒放的白手绢了,哇,已经三月了,冬天渐行渐远,春天...

  • 晚阳

    一轮朝阳渐落西,漫步人生见近头。吾生坎坷半生过,只求遗憾莫多留。

  • 初阳

    南风卷起了枯叶,风干了这个新生孩子的泪。 “这孩子,真乖,不哭……”“是啊,以后是个好孩子”南风轻游……...

  • 初阳

    刚起床,瞥见窗外一抹鲜艳的橘红。横贯天地间。 柔和不刺眼。 未及细看,我匆匆洗漱。归来看时间还早,想玩会手机或睡个...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初晚阳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fofk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