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迈的夜晚很凉,旅馆下面的大堂敞开式,老板是当地人,除了经营民宿,没有兼营酒吧。这个季节并非旅游旺季,但老板说,他们每天都要不断接待来自各地的游客,楼上楼下三层三十多个房间,没有空房。
我们第一天从曼谷转机到清迈,提前预订,居住在摩姆安街的一个同样三层自建的民宿里,老板是欧洲人,带着老式圆框的眼睛,络腮胡子,办理入住时会起身热情与你握手问好。
楼上经营民宿,楼下经营小酒吧,中午过后,人会多起来。
老板几乎都亲自坐镇,站在古拙的桌椅间,抱着手臂悠闲地和喝酒的客人聊天。偶尔有客人路过进出,他会抬手,冲人家点头笑,招呼一声hello或者去哪里玩了等别的什么。
通常来自欧美的熟客居多,大家居住的天数短则几天,长则几个月,客源明显很固定。
我见过一个五十几岁的欧洲男人,一边听着老板和客人热络聊着话题,偶尔附和应几句,一边看着摊开在桌面上的一本厚厚的英文书籍。
这种状态似乎就是他们的常态,没有任何维和感。
往这个旅馆的横向纵向延伸开去,基本上都是欧美国家人的集中聚集地,到了夜晚,每家灯光闪烁,酒吧内座无虚席。
与欧洲人经营的旅馆不同,泰国本地人的小旅馆反而安静很多,诺大的楼下大堂,清冷静谧,只有门口循环的造景水流,声音哗啦啦清澈在耳。
他们的英语并没有很熟练,常常是一个短句甚至是一个词组蹦出来,也同时会一些重点常用的中文单词,如果你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服务员小姐还需要通过猜测去揣摩意思。
他们会很乐意学到每个景点关于中文的表达。
在老城区的本地人经营旅馆和周边游,外地人经营住宿和酒吧,新城区如大学城附近基本就是连片的咖啡馆和手作小店。这就构成了整个清迈绝大部分的生活及消费模式的常态化呈现。
我们第一天从曼谷转机来到清迈,在网上提前约定了接机的车辆。来接机的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男生。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这是此行的一个惊喜了。
原本心理准备的最好情况是对方能够以英语简单交流就好,没想到的来的是一个学生,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用标准的普通话问,是你们定了某某酒店吗?
然后他介绍说,自己的祖籍是福建。但从小随父母做生意而后在广州长大,也不会说福建话了。
上了大学之后,有机会作为交换生到泰国的艺术大学,今年的毕业生,算下来,来泰国的时间不长,但也待足两年半了。
现在他就待在清迈这个城市,靠着一辆小轿车与多个旅行社和酒店合作,他说他喜欢现在自己做的这份工作,每天接待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人种的游客,足够自由,也充满乐趣。
他和其他一心想来清迈发展的人相对来说有优势,首先是从学生身份过渡过来的,毕业前考虑好要继续留下来发展时,就让老师协助做了学生签证,现在毕业已经将近半年,仍是学生签。
他说,回国后就业形势别也并不是十分乐观,还不如留在这里发展。
我于是问他说,那么这份工作算是短暂的过渡吗?
他开玩笑回道,就走一步看一步了,但是说不定之后找到一个当地的女孩结婚了,留在这里也不一定呀。
所以其实于他而言大体已经知道自己接下去想要什么样的发展和生活。
他说他的另一个优势是,在这里并非母语为英语的国家,但欧美人来这里长住的居多,而每年的中国游客更是络绎不绝了,他既会英语,也会中文,还会一点泰语,所以做旅游这行是占足优势的,现在就开始先慢慢积累经验,也慢慢笼络形成拥有自己的客户源。
边絮絮说着自己的故事时,车子每经过一些地标或者景点,他也会随即切换话题,从一处老旧斑驳的城墙开始说起背后一连串王朝更迭的故事,人物事件,如数家珍。
沿路的景致一晃而过,他继续说起了来清迈建议去的一些景点,以及以什么样的出行方式可能会合适一些。
比如从清迈去拜县,沿路的山路几百道弯,如果想要自驾前往,需要至少3小时,那么就需要注意车辆的司机驾驶位与国内的不同,这一点需要提前有足够的心理预期;
自驾的时候如果是在闹市区,能避让就避让,他说这里人开车很爱超车,且车速都很快,就像有时候他接送游客到很晚,人很累的话,也会开到120,所以如果并非熟练右边驾驶位,且抢道的话就很容易发生事故了。
……
紧接着他继续介绍起了如果是包车出行的话,在大部分旅行社的普遍费用等等。
与一些娴熟的推广自己业务的方式不同,他是一边专注着开车,一边耐心说起上面的这些林林种种,利弊优劣,态度诚诚恳恳,没有丝毫的刻意。
这也让人更信服了他所说的他虽然接触旅游这个行业的时间不算长,但业务量也慢慢趋于稳定了的原因了。
而这也是我这几天所认识并了解到的在清迈这座城市生活下去的其中一种方式了。
清迈的很多餐厅,服务员基本上都是说英文,偶有一些会几句中文的,都会被其他人招之过来接待中国的客人。
在摩姆安街的一些泰国餐厅里,还会特意安排一个懂得中文的服务员,他的工作基本上就是接待中国游客。
介绍菜系,转达游客的需求,工作任务简单,但显然也越来越不可或缺。
其中一个服务员聊天时就跟我说,他其实是中泰混血,他的妈妈是半个中国人,家庭里也沿袭了很多中国的传统,普通话更是重点保留下来的语言。
很多早年的泰籍华裔已经不会说中文了,这是很可惜的事。
有朋友说,真想在清迈这样的城市的定居,空气好,环境好,街道常年干净整洁,治安好就不说了,主要是生活下来日常的费用也远远低于国内的。
后来我将这个问题跟与这个中泰混血的服务员询问,他跟我说其实找到一份接待中国人的工作也并不那么容易,除非你也懂得泰语,加上有些英语的优势,那么只要有用人单位可以接收,是可以拿到工作签证。
他说他认识的一些朋友,来到这里之后通常会先去语言学校学习一年,拿到学生签证,也算是有了缓冲期,这个期间大家可以考虑相对适合自己上手的工作,比如作为中文老师,或者去SPA馆做SPA实施的工作,当然能力好的就不说了,能选择的范围会更广一些。
但找工作的容易与否倒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其实选择一个非自己本国相似文化的国家重新生活,长久下来要面对的孤独其实也是不言而喻的。
在我所居住的旅店附近就是清迈著名的景点之一塔佩门。这里也是周日夜市的主要阵地了。
每天清早都可以看到一个骑着三轮车的瘦削老头,花白胡子,瘦骨嶙峋,他的三轮车以及他的手上都用纸牌和彩笔明显地写着“免费拥抱”。
他免费给每个路人一个拥抱,也愿意供大家拍照合影留恋。在你靠近前去与他拥抱的时候,他会用英语告诉你,他来自意大利,已经七十几岁了,没有亲人,很少朋友。
他退休后来到清迈这个城市很多年,也深深喜爱这个城市。他想通过这种拥抱的方式来获得祝福,也给别人祝福。
这个老人基本上每天清早或者下午都会出现在塔佩门的入口处,和不同的人拥抱。
就这样慢慢的在他身上也聚集了一些志愿者,他们有时候会彼此拉着手围着老人一起歌唱。
就像每天徘徊在广场上的鸽子,它们需要聚合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并行飞行,一起筑巢。
老人几乎每天都在用拥抱的方式去释放一些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感,他对于陌生人的亲切感,就像鸽子对鸽群的需求。
这也是我在这个城市看到的另一种在异国他乡的生活方式了。
很多在清迈老城生活的外国人,基本上都并非生活在金字塔尖的那一撮人,而是广大的中底层。
很多欧美人退休了,即便拿的是极少的退休金,也能获得不错的生活。他们来到这个城市,固定居住在某一带,碰到来自同一国家的人便也会像我们的同乡会那样频繁的聚首。
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通过各种签证方式,定居在这座城市。在护城河周围,无论沿街还是深巷,任何一家咖啡馆,餐厅,酒吧都能看到欧美人的身影。
他们在这个城市里,悠闲地过着,聊天,喝咖啡,发呆,日子慢到让人产生与世无争的错觉。
很多去丽江生活过几天的人说,时间就该是用来浪费的。在清迈踏踏实实待上几天,你才会真正感觉到,这里几乎已经无法用浪费来形容了。他们的日子是没有节奏的,只有一个底色,就是生活。
当你看到一个只是站在广场上盯着古老城墙的碑文,一站就是半天,却要穿戴得像是中世纪的哨兵,你就会明白他是用他自己的姿态在生活,没有要面对的人和事,没有赴约的需求,他只是在过自己的生活。
街头弹吉他的长发黑面人,穿着普通,光着脚,闭着眼,自弹自唱,唱到动情处,闭着眼睛,被自己的情绪陶醉了。
夜市里点着一盏小灯,全神贯注刻画着各种艺术品的手艺人,随便顾客走走停停,回应询价的同时,边继续着手上的小艺术品,没有刻意和张扬,只是简简单单作为手艺人,贩卖手艺的生活,普通平凡,在我眼里却构成了一整个大幅的艺术人生。
生活本来的样子在这个城市一点点露出他的真容,轻盈、缓慢,享受美食,享受行走,享受每个在咖啡吧没人打扰的熙熙攘攘,享受每个热闹而又独立的慢思考的生活,享受生活即是手艺,手艺即是人生的常态。
我们去到每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城市,去探索每个我们并不熟悉的角落,去看去听去感受别人的生活,我们以为我们是为了去看清生活本来的样子,然后回到自己的世界里,一点点从外在形式到内在意识变得辽阔起来。
其实不是,很多时候,我们看遍这些,只是为了印证自己内心对于生活向往的那部分具体落到实地的状态和质地,我们是在排遣自己作为这个世界渺小尘埃的孤独感,去寻找和靠近那些与自己相类似的人群,找到自己的族群,获得多一点点再多一点点的认同感。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在过着你梦寐以求的生活,你以为丽江就是理想生活的全部,到了更大的世界,你还会发现,它不过是一种理想生活的呈现形式,它是展现出来供参考和观摩的展览品,真正的生活是不着一丝刻意成分的泰然。
不是故意摆出的剪刀手和侧身轻点下巴的小拧巴,总有撕碎这些装逼成分的日常,他们吃就是为了吃,买就是为了买,喝咖啡就是喝咖啡,泡酒吧就是泡酒吧,行走,坐卧,谈天,都是生活本身,仅此而已。
《小王子》里有句话说,生活并不是生命荒唐的编号,生活的意义在于生活本身。
正如我们大部分时候只是娴熟于为生活作准备本身,但事实上并不擅长生活。
如果说我们还能从不同的生活方式上去获取一丝认同感之外别的什么,那么就是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都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做着力所能及的努力,无论是谁都有资格,也有机会以更理想的方式过这一生。
每份微茫生命的抗争和存在,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活出一点自在,每份对自在旁观的羡慕和渴求,都是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时,换回那么一份不慌张的生活下去的力量。
你要相信的是,每座城市,每个国家,都有它不一样的精彩,你羡慕的生活,你自己也能过上,你所经历的生活,也许也是别人羡慕的。
不断行走,遭遇每份际遇,你都能借鉴到更多不同活法的意义,从这个世界的大格局而言,环境是不变的,能变的只有我们自己,你终将能旁征博引并采集到越来越多了装点你世界的精彩之物,而那最后都将构成你理想生活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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