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莫问
清风柔柔的七月,我与好友怀瑾泛舟至西湖湖心上亭中畅饮,迎风而歌。
怀瑾,云府三少。性情潇洒,风骨绝伦。
这样一个人,高洁得似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青莲。我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望向正朝着湖面的他。
他一身白衣翩然,负手而立,如水的眸子中只有一片清澈的湖。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他痴痴地望着西湖湖面 ,脱口而出吟道。
是的,他爱这片湖,用情至深不可自拔。
初闻时我并不诧异,只是不解天下秀奇的景色那么多,他为何忠情于一片湖。壁立千仞的山,引多少英雄侠客竟折腰?
我欲开口时,却听到他道:“过几日我大婚,与平安郡主。”
我看向他云淡风轻的脸,并无大喜之色。心中有疑,却不打算问他。于是我接过他递来的大红喜帖,“恭喜。”
莫问莫问,我名莫问,行事也如此,不喜过问他人,更不喜他人多问我。言多必失,杂事扰人。
怀瑾是个随性而活的人,不合他愿的俗事,也束缚不了他。
少年鲜衣怒马时,我曾梦想仗剑走天涯,后来也曾期待成就功名利禄。但怀瑾与我不同,他虽生于名门望族,满腹经纶,却是个无欲无求的人,他曾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梅花鹿,然后再遇到一汪清澈见底的湖。
我向来不喜一生无所作为的人,却为怀瑾飞扬的真性情所折服。
人生难得一知己。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二)平安
我凤冠霞帔,静静地坐在这新房里,等待郎君踏门而入。
唇上的红妆与那燃着的龙凤烛散发出的光亮正好相衬。
长大后再次见他,是在那梨园之中。舞台上粉墨登场的旦角,眉目如画,唱戏的声音如空灵天籁,甚是妙绝。
曲终人散后。换装整理完的他向我走来,念念清风起,步步莲花生。
“平安,你太胡闹了。”即使是训斥的语气,声音依然温润如玉。
我并不觉得我胡闹。向来梨园只许男子进入,但我并不服这带有偏见的规定。父皇极爱进梨园听戏,却从不许我跟着,于是我女扮男装偷溜进来。怎知遇见了他。
他此举不也是胡闹?
我眯着眼看他,笑嘻嘻地反问道。他不语,只是爽朗地大笑。
龙颜大怒,御前侍卫将我带回宫里,连同他一起。
父皇听到“梨园”二字时怒气更甚。堂堂郡主,身份尊贵,竟流连于尽是男子的梨园之中,有损皇室颜面,更辱其清誉。堂堂云府三少,竟自甘堕落为舞台前下九流的戏子。
于是父皇龙袖一挥,一道圣旨摆在我们面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郡主与云府三少云怀瑾情投意合,郎才女貌,朕赐二人共结连理,择佳日完婚。钦此。
宫里是非多,虽说赐婚是为了掩人耳目,但是皇命难违。
于我,自小青梅竹马、心心念念的人成了夫君,足矣。
总角之宴,言笑晏晏。有夫如此,夫复何求?
(三)无果
七月初七,云府三少大喜,礼成后宴请宾客。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众宾客酒足饭饱。之后几日,众人茶余饭后无一不津津乐道。
七月十三,却传来云府老太太逝世的消息。
丧事带来的悲痛盖过了喜事带来的喜庆。云府门前的大红喜字变成冷冰冰的“奠”字。
七月二十一,云府三少投湖溺亡。
莫问闻讯风尘仆仆赶到,在令人消魂的清冷笛声中,见到云怀瑾一身白衣躺在棺木中。云怀瑾一尘不染的脸上,深邃沉敛的眼睛似一汪清澈见底的湖。
莫问从不曾识后悔滋味,此刻却悔道:“湖,我早该想到的。他爱那片湖,心里已再也容不下什么。”当日他平静如水的眸子里,也许藏着从未与人诉说的孤独与痛苦。
平安憔悴成泪人儿,这几日发生的事使她消瘦得如细柳,甚至仿佛春风一扶便倒了。
她道:“新婚之夜,我凤冠霞帔独坐至天明。”
莫问错了,平安也错了。怀瑾没有拒婚,也没有选择顺从。
怀瑾那样飘然出尘的一个人,虽活得潇洒,但却也断不了亲情的牵挂。
云老太太病逝之前,哀求怀瑾早日成家,不然她死也不会瞑目。于是皇帝赐婚时,怀瑾选择接受。
平安仿佛看见皇帝赐婚那日,怀瑾走出那朱红色的宫门时,那背影里被欢喜的她忽略的落寞,从未有过的落寞。
他明明就是一个不该受世俗红尘束缚的人,不该身不由己。
所以选择了最后的归宿——那片西子湖。“是吗?”莫问眸若寒星望着前方,像是望见了那片清波荡漾的西湖。
平安看着莫问一字一句道:“他哪里是爱那片湖?他爱的是那湖中的倒影。”
莫问心中弦断琴裂,不可置信地看着平安。
平安眉眼清淡如玉:“对,他爱上了他自己。孤芳自赏,顾影自怜。”说完伸出手将怀瑾的眼睛轻轻合上。
莫问笑起来,显得有些落拓。大概怀瑾也是如此大笑拂衣而去的吧。
夫复何求,夫复何求。终其一生,夫复何求!
(四)怀瑾
我叫云怀瑾。
世人皆知我是云府三少,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把我和梨园优伶联系在一起,因这两个身份天壤之差。即使如此,我并不介怀,并不以为此举荒唐。
台上大红的幔布落下,我咿呀咿呀地唱尽不知几出折子戏,看客掌声终于响起。戏子入戏再深,终非戏中人。
世人常道,戏子无情。我虽唱尽所有悲欢离合,却始终做不到心无所恃。
人生于世,我只求超然脱俗,却如戏子在纷纷乱世、滚滚红尘中陷落繁华,尝尽沧桑,终究还是在世俗中身不由己。
渔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于是我低头看着西湖清澈见底的水,却照见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从此我便也深陷其中,药石无医。
湖中人有着不一样的风华,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可是我却没有他的洒脱。微波粼粼,我张开双臂倒进他的怀抱。
浮生若梦,生死不过大醉一场。
莫问,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平安,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梅花鹿,然后再遇到一汪清澈见底的湖,与湖中倒影长伴到老。
一生如此,夫复何求?
足矣。
后记:
这篇文最初来源于睡前灵感,第二天便花了时间整理完。只是令我头痛至极的是,构筑出骨架,施以血肉,唯独少了灵魂。几日后经过修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第一次尝试这种风格,未免有不足之处,见谅。
此文中主角云怀瑾,生于名门望族,性情潇洒,无欲无求。终其一生,只求不为红尘世俗所束缚。不求功名利禄,不为儿女私情所困,不愁无知己,不惧世人眼光,世人所求的都不入他眼。可恰是他所求的自由,欲得却难于上青天。为血缘亲情所羁绊,断不了牵挂,为遂母生前愿,他应下这门皇亲。
之所以给了怀瑾“戏子”这另一个身份,是有缘由的。戏子在古时的地位低下,是被世人视为“下九流”的职业。这恰好和怀瑾这个位于社会上流“贵公子”身份形成对比。戏子身不由己才陷落繁华。戏子无情,倒不如说是看客无情。戏子向来为世人所不齿,更无人看到台上人灵魂深处的孤独。怀瑾与戏子有着相同的身不由己,于是他自愿进入梨园,走入那繁华中,看尽戏子们所经历的沧桑,感受他们灵魂深处的孤独。戏子们演绎着戏中人,怀瑾演绎着戏子,而他自己,也成了一出戏。戏子入戏太深,怀瑾也入戏太深。也许是因为这样,怀瑾爱上了湖中自己的倒影。
怀瑾的行为与思想都在挑战着世俗观念,只是他到了过火的程度。莫问以为怀瑾痴恋那片西湖,虽是不解但也接受。平安和莫问一样也是不理会世俗观念。可是结果莫问未曾想到,平安也不理解,他们由始至终都不懂怀瑾到底求的是什么。可他们明明就是他最亲近的人,一个是知己,一个是青梅竹马。
所以怀瑾这样的存在,想来想去不知到底合不合理。于是我给他这样的一个结局,于他也许是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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