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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刀客的故事

一个刀客的故事

作者: 头铁的铁头娃 | 来源:发表于2020-04-28 19:21 被阅读0次

    (一)

    村东口紧挨着官道,这条道上来往行人、商队络绎不绝。路边有家小茶肆,掌柜的是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双没有什么色彩的眼睛。但腰身并不佝偻,步伐稳健,依稀看得出来年轻时挺拔健壮的身姿。店里有伙计,但老人还是喜欢亲自给客人倒茶。

    将近正午来了三个人,从扮相上看是押镖的。三位镖师就在门前茶摊上坐下。正这时,马蹄声响,又一中年汉子打马而来,停在茶肆门前,翻身下马。那汉子生得膀大腰圆,面色黝黑,密须浓眉,背负着一柄长刀,马鞍上挎着包袱。他风尘仆仆,神色略有倦意,一看就是长途跋涉而来。汉子正欲入内,正逢老人端着茶壶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那汉子说:“爹,都办妥了。”

    老人点点头,那汉子便进店内去了。老人端着茶壶来到几位镖师桌前,正欲倒茶,为首的那位镖师突然按住他的手腕,脸色略微阴沉的问道:“掌柜的,你这手,像是拿过刀啊。”那老人也不恼,看着自己那只疤痕密布且少了一根小指的手,浅笑道:“很多年前的事了。”那镖师笑了笑,收回手,老人开始倒茶。

    镖师接着问道:“那这断指是?”

    老人直起身,说:“很多年办了件错事,自己切了。”

    倒完茶便欲转身离去,此时另一位镖师对那为首的镖师说:“头,咱们把东西送到村西口这趟镖就算走完了,完事儿咱们就打道回府,走得快些还能赶上端阳节前回家。”

    听罢那为首的镖师脸上也露出些笑容来,回应道:“嗯,这一路还算顺风顺水,没遇上什么麻烦事。”老人身形一顿,转过身来问道:“你们是给村西口王员外家送东西的?”那镖师点点头,反问道:“你与他家相熟?”

    老人说:“不熟,客请慢用。”转身缓步走进了店内。

    未过多久,那伙镖师吃完了茶,便启程上路,向着村西口走去。

    镖师们刚走,老人从店里出来,朝着镖师们离去的方向凝望了片刻,走到方才他们坐的桌前收起茶碗,又朝那方向望了一眼,镖师们已走远了。老人端着一摞茶碗,缓步走回店内。

    (二)

    那天黄昏,刀客在路旁的草丛里发现那老翁时,老翁已是只剩下一口气了。那老翁像是个农户,仰面倒在那儿,遍体鳞伤,鼻青脸肿,满嘴的血,头旁边的草垛上散落着几颗带着血迹的牙,看起来竟是生生叫人打断的。

    刀客忙上前问道:“老伯,你这是路遇歹人了?”

    老翁断断续续地说:“不…不过几句…口…口角之争,便对我…拳脚相加至此。”

    “何人伤你?”刀客听了不禁怒火中烧,心想何人竟如此凶狠,不过口角,就将人打成这样。

    “村…村西…”那老翁强挣扎着抬起手指指向一个方向,举到一半,便颓然垂下,竟是一口气没接上,当下一命呜呼。

    刀客站起身来,反手将背上刀解下,握于手中。刀客行走江湖多年,素来就是路遇不平,拔刀相助。他心怀良善、同情弱者,多年来见惯了乖张蛮横的达官显贵欺男霸女、鱼肉百姓的事。他小时候就是父母被劣绅霸占了田产,无奈之下举家背井离乡,父母死在了路上,他沦为乞丐沿街乞讨,幸被师父所救,从此浪迹江湖。年少时的经历与多年以来的经验令他对行侠仗义的理解就是四个字——劫富济贫。穷人须日夜辛劳方能度日,吃糠咽菜都是常事,富人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整天大鱼大肉、坐享安逸,何等的不公平。所以在他看来,这世上的那些富人天生就是有罪的,他们的钱都是穷人的血汗,穷人总归都是受欺负的。怎么会去行不义之事呢?那不义之事都叫那些富人干尽了。

    光天化日竟然殴人至死,刀客心说这等人命官司撞在我手里,非管管不可。便左手提着刀,向着老翁生前指的那个方向走去。等到那个村子时,天已经黑了。

    那村西口就两户人家,一户是家大宅院,朱漆大门,粉墙环护,红瓦飞檐,大门前青砖漫地,院内灯火通明,在这村野之中好不气派。临近的则是一家破败的村舍,瓦不遮顶,房顶上还生了草,门上破着洞,透出几丝微弱的光亮。刀客心中一怒,都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两家毗邻竟差距如此之大,可见那宅院的主人定不是什么心善之人,否则怎么会连其宅院之旁的人家都不帮扶一把,眼看着破败寒酸至此。

    寻思片刻,刀客便悄声来至那破败村舍之前,离得近了渐渐听见隐隐约约传来了呜咽之声。刀客来至门前从门上破洞望进去,屋内真可以称得上是环堵萧然、家徒四壁,仅屋子一角摆了一张床,上有一个破木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并不见这家主人,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女人坐在床沿上掩面啜泣,哭声幽咽,刀客不禁心感悲凉,料想这家人定是穷苦的难以度日,主人为谋生计现在还在外辛劳未能归家,只留下妻子苦苦相盼。

    瞧了片刻便转向前往那家宅院,翻墙入户,沿着游廊屋顶向着正室探去,将至大堂,只听有怒骂声传来。刀客潜至大堂外,向内观望,只见四周环护着几个家丁,正中那人一看便是本家主人,衣冠严整,穿着考究,面带怒容,身旁站着一位衣着华丽的妇人,身后是两个丫鬟。那主人面前站着一个家仆扮相的人,弓着腰低着头,只听他苦苦告饶道:“老爷您就饶了我这一回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主人似是怒极,一巴掌扇过去将那人扇倒在地,刀客见此状握住刀的手狠狠攥紧。

    “我说了,你现在就滚出我王家!”

    那人跪伏着连连磕头,涕泗横流,哀声道:“小人家中有老母在堂,膝下还有两个不满五岁的孩子,老爷赶我走便是断了我一家生路啊老爷。”

    说罢便骤然上前一把抱住主人的腿,那主人抬起一脚将那人踹倒在地,指着他怒骂道:“话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这是你自找的,来人,给我轰出去!”

    说罢便转向内室拂袖而去。那家仆还想上前求饶,四周家丁将他架住拖出门外。刀客见了此状心中更是大怒,想不到这家主人竟如此凶狠,打骂家奴,断人生路毫不留情。经过这一番探查,刀客心中已是有了计较。料定那老翁是得罪了这家主人,才被一番拳脚殴打至死。刀客心意已定,见家丁四下散去,便潜向卧房。

    卧房内,那主人与夫人正准备宽衣就寝,忽然门户大开,只见一蒙面人闪身进来径直来到床前,那主人与夫人皆惊恐万分,主人指着刀客,颤颤巍巍地问:“你…你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刀客冷哼一声:“替天行道!”说罢骤然拔刀,血溅当场。只听见那妇人爆发出声嘶力竭的惊叫之声,刀客已是收刀离去。

    (三)

    刀客替那老翁收了尸,逗留三日,准备离去。一大早正待从村东口出村,却见村东口道路两旁聚满了人,看起来都是当地的村民,一个个面带戚容,不少人还身着白衣,头系白巾。

    刀客好奇,上前叫住一个村夫,问道:“老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人答道:“村西的王员外不知得罪了什么人,前几日夜里遭歹人杀害,今日出殡下葬,大伙儿想着来送他最后一程。”

    刀客心头一震,问:“你们与他非亲非故,何至于如此?”

    那人看了刀客一眼,说:“你是外来的吧?你不知道,这王员外是我们这方圆几十里出了名的大善人,我们村谁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呀。他待人也和善,从来不嫌弃我们这些粗俗鄙陋之人,他收的地租比寻常地主家要低上两分,凡遇灾年,他家开仓发放的赈济粮比官府的还及时,他还给村里办了私塾,让村里的孩子都有学可上。唉,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歹毒,竟然杀了他。”说到最后一句,那人很是愤慨。

    刀客怔了怔,感到喉咙有些干涩。

    那人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又说:“按理他也不会与人结仇哇,会不会是他家那个家奴杀害了他?”

    “家奴?”

    “对呀,他家那个家奴,真是败坏门风,当初王员外见他可怜收留了他,谁知此人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时常借着王员外的名号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让王员外知道了曾痛斥过他,但王员外心善,念他家有老小,便饶过了他。谁知此人非但不痛改前非反而变本加厉,反复几次王员外终于忍无可忍,便将他驱逐出户。好像就是他被杀那天的事。”

    刀客彻底愣住了,只觉得自己胸口一阵发闷,脑中嗡嗡作响。半晌才艰难地说:“既然那王员外如此心善,为何他家旁边那村舍破败至此?他就不帮扶一把?”

    那人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那住的是什么人。那是我们村的一个地痞无赖,整天喝酒耍钱不务正业,家业都让他败光了。偷鸡摸狗的事也没少干,官府抓了他几次,可他就是死性不改。且性情暴躁,蛮不讲理,动不动就对人拳脚相向,心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全村的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不愿与他做邻里,一一迁走,最后村西口就只剩下他与王员外两户人家。那王员外也没少接济他,可他一拿到钱就拿去赌,拿到粮也换成钱去赌,没两天就输个干干净净,输钱喝了酒就回家打他女人,可怜他女人嫁给他,家里时常揭不开锅不说,隔三岔五还挨他一顿老拳,成日以泪洗面。”

    刀客只觉一阵血气上涌,心痛如绞。正此时,送葬的队伍过来了,不少人掩面抽泣,四下一片呜咽之声。王员外的夫人已是恍若失了魂魄,眼睛红肿的快睁不开了,行尸走肉一般,一双儿女尚年幼,被人抱着,扯着嗓子干嚎。刀客想离开,却感觉双脚仿佛生了根,移动不得半步。队伍缓缓经过。

    队伍走后过了一会儿,人群开始散开。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对着先前那村夫说到:“爹,那王员外可真够惨的,听说他被杀害当夜,隔壁那无赖趁乱潜入他家中,偷走了他家那块价值连城的传家玉佩,逃之夭夭了。”

    刀客感觉有一把刀扎进了自己的心里。他艰难地转身,一步步跟着送葬队伍走去。天忽然下起了雨,天色阴沉的可怕。

    王员外的坟冢前,刀客跪在那儿,刀插在一旁。刀客哽咽着说:“我错了,我总以为这世上本就是穷善富恶,劫富济贫乃是侠义之道,原来是我心存偏见。今日方知,这天下善恶岂能因穷富而分,简直荒唐!富人亦有心善之人,穷人亦有可恶之辈。可惜今日才明白这个道理。今日,本该以死谢罪,但那无赖还未追回,您的传家玉佩也还未追回,世事艰难,嫂夫人和您一双儿女孤儿寡母尚须人照料。我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定将寻回玉佩,斩杀歹人,且只要我尚在一日,便当保您一家无虞。为表此心,以此为凭证。”说罢左手拔出刀,断下右手一指。

    风雷阵阵,狂啸不止。

    (四)

    天快黑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老人独自一人坐在茶肆的门槛上,呆望着村西的方向。先前那中年汉子走出来,在他身旁坐下。

    老人问:“人和东西都找到了?”

    汉子说:“嗯,我听道上的朋友说那块玉佩在江南现世,便快马赶去,想了些法子弄到了手。我耍了个心眼,怕有人打它主意,便暗地托镖局将其送回,自己在江南逗留了一段时间甩掉了那些尾巴。”

    老人点点头,说:“好,那人三十年前我便已找到他结果了他性命,可那玉佩却早让他卖了,我多方寻觅却无所获,今日总算了结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汉子说:“爹,进屋吧,天黑透了。”

    老人长舒一口气,说:“你要记着,以后还要和这些年一样,凡是有明里暗里找王家人麻烦的,想办法解决了。”

    汉子答道:“我知道,爹。”

    “还有,爹反复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

    “我都记着呢,不以穷富论善恶,要明辨是非。世上人太多,人心太杂,不要妄想轻易地去把他们分成一类类,更不要先入为主,心怀偏见。这世上最锋利、最能伤人的刀刃就是偏见二字。”

    老人听罢满意的笑了笑。“好,把你的刀给我。”老人突然站起身。

    汉子一惊,问道:“爹你要干什么?”

    老人笑笑说:“没什么,去见一个人,早该去见他了,都拖了几十年了。”

    施翰

    二零年二月九日于宜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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