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蹴鞠,大伙是踢得酣畅淋漓。瑾润在没有露莎娜的干扰下又进了两球,换来了阿勒特的几声赞许,心里美滋滋的。
回去的路上,他不禁对阿勒特吹嘘道:「这蹴鞠之道,除自身技巧高超外,还需审时度势,知敌我优劣,辨攻守时机,明虚实变化,谋迂直计策。」
「这说的倒像是兵家之道。想不到你也是个将才,光只顾踢球了,岂不可惜?」阿勒特莞尔一笑,又说道,「可曾想过从军,做个将军?」
瑾润摇头道:「浪迹天涯,结交挚友,做个游侠,行侠仗义,岂不比受制军令快活?」
阿勒特低语道:「这说得也在理。如今战火纷飞,苦了天下百姓。能有你们无衣会这样的侠士,救民水火,护民安康,也是挺好的。」话虽如此,她内心却有些失落。
她昔日初见瑾润,便觉他气宇轩昂,温文尔雅,这十多天朝夕相处,更觉他文韬武略。若能为魏国效力,也是件满心欢喜的事,只是有时又觉他玩世不恭,也不知是否能承受庙堂之事的重任。
路上灯火高挂,人群喧闹。达哈尔在后面和武士们闲扯东西,露莎娜和阿依木在前面游览摊货。瑾润和阿勒特二人此时却是无话,慢悠悠地并排走着。
瑾润心里倒是有千言万语,一时也想不起说啥。他也曾有过「治国平天下」的念头。孩童时,他常披着披风满屋院乱跳,喊着要像祖父一样内除奸逆,外除胡虏。但他十岁那年才知道,他的祖父才是权倾朝野、废帝僭权的不忠之臣。自祖父去世后,桓氏一族便在朝野的猜忌中如履薄冰。而随着他年长,更是深知晋室门阀乱政的顽疾已无从根除。他不愿趟入官场的浑水,便选择出世逍遥,图个清闲自在。
眼下,他看着阿勒特被阿依木和露莎娜拉去逛路边的首饰摊,内心有些惆怅。他想起阿勒特前日收到魏王大捷的兴奋神情,想起她的使命、她的身份。她有家国责任,与自己终归会分道扬镳。
愁思间,他忽然听见有人叫他。他还当是达哈尔,却看见三个大胡子大汉朝他迎面走来,其中一位竟是曹全都。
「曹大哥。」瑾润惊喜叫道,「咱俩不是约好浴佛节在城心广场见吗?今晚却碰见了。」
曹全都笑道:「也是巧。我还当夜晚看走眼。但一想这里一表人才的中原人,除了咱瑾润兄还能有谁?」
瑾润道:「大哥见笑呢。你们也是逛夜市?」
曹全都道:「我们今日刚到,晚上吃完酒正欲回去歇息。」
他正说着,达哈尔一伙抱着皮球也走过来。瑾润便道:「我和朋友们下午踢球去了。这会儿边逛边往回走。」
曹全都道:「那你们继续逛吧。我和朋友们先回去。要不咱俩明日约酒,别等到浴佛节了。浴佛节那天我可能也忙,你也要准备第二日的英雄会。」
「甚好。全听大哥安排。」瑾润喜道。
「这里有座书院你可知道?就在王城山脚。那书院对面走几步有家粟特酒楼,乃是撒马尔罕名厨开的。明日正午就在那书院见,我带你去,领略粟特风情。」曹全都笑眯眯地说道。
瑾润乐道:「那书院我去过。咱们就明日正午见。大哥先回去好好歇歇。」
「好。那我们先去了。」曹全都说着,便与瑾润拱手道别。
曹全都走远后,达哈尔笑道:「好小子,逛个街都逛出个酒局来。」
「曹大哥是我在疏勒的朋友。」瑾润正说着,阿勒特她们也过来了。她们挑了一件牛骨梅花发簪,说是回去给露莎娜编个中原发髻戴上。
瑾润听了噗嗤笑道:「你们成天这样打扮她,是愁她嫁不出去吗?」
露莎娜一时愣住。她入摩尼教本就需守不婚的誓言,但随即领会到瑾润话中戏弄之意,便气得对他使出一阵拳脚。瑾润只得在大伙的嬉笑声中,急忙逃窜了。
次日习武后,瑾润洗脸净手,换上件圆领白袍,戴上昨晚买的白毡帽,便去赴约。他行至书院那,见通往王城山的道路上停着好些轿子,围着大批卫兵武士,也不知为何。
他在路旁未等片刻,便见曹全都笑着脸大步走来。
「瑾润兄久等了。」曹全都见瑾润戴着毡帽,说笑道,「瞧这身打扮,是位粟特俊郎啊。」瑾润笑道:「我这是入乡随俗呢。」
曹全都领路,二人边走边聊路途见闻。瑾润顺便问起王城山的那些轿子。曹全都道:「都是等着谒见国王的各地商使。请求减免商税、在城内开设商馆店铺什么的。这英雄会可不仅是比武,也是买卖交易的盛会。所以排队求见国王的也多。」
「这英雄会真是盛况空前,可比我之前想的要热闹。这会儿还没开始,各国商队武士都来了不少,街上已是人山人海。」
二人继续聊着,走进一条满是叫卖小吃的街道,过了两个路口,沿边可见秦楼楚馆、粉黛佳丽,终在一座饰有蓝琉璃砖的两层楼房前停下。曹全都道:「到了。」
在门外,便听见鼓瑟琴箫,遏云绕梁。进门后,便见鸾歌凤舞,宾客喧哗。二楼以及靠近舞池的席位已满,小二领着二人入了靠楼梯的位置,离舞池隔了六排,倒也能瞧见舞者的飞扬衣袖。
二人坐下不久,两位小二便送来酒食,两壶三勒浆,一大盘碎肉果仁抓饭,两盘孜然烤肉,两盘水煮牛肉,一盘青菜,还有一盘煮过的紫色切片果实,连同铜杯、木碗、手套,摆满他们面前的长条食案上。
曹全都说那紫片果实叫粟特人参,用香料水煮,包治百病。瑾润自是不信,找小二要来原物,见其确实形似人参,但还是决定称之为胡萝卜。
五七杯酒后,楼梯那下来四伙人,皆是刺绣丝绸长袍。瑾润瞧见其中一位蓝袍者正是康尚尔。他本欲打声招呼,但那四人径直走向门口出去了。
曹全都问道:「瑾润兄认识?」
瑾润道:「适才四人中,有位叫康尚尔,乃是我师叔的朋友。我师叔等人为他保镖,也来渴盘陀参加英雄会了。」
「这倒是巧。」曹全都笑道,但随即沉思道,「这康尚尔之名我倒是听闻过。长安粟特商人圈子小,虽未谋面,也知晓些事。都是传闻,不知实情。」
瑾润好奇,便问道:「今日都是闲聊,说来听听。」
「听闻他家本是撒马尔罕世家贵族,祖父做过撒马尔罕城主。后因其父反抗尊敬仁慈的贵霜沙汗寄多罗大人的统治,收了家产,被迫流离失所。后来不知怎么的东山再起,成了位大金石商,十多年前在长安还做过萨保,成为关中粟特商人的首领。」曹全都说着又喝了口酒,见瑾润仍有兴致,便继续道,「后来人传他有些邪乎。他从各地收罗大量金铜玉石原料,远超他金石作坊的用量,还将大批原材运往深山荒地,不明所以。人们说他的钱财也来路不明。说他是为魔鬼作交易。」
瑾润咧嘴笑道:「无稽之谈。怕是同行妒其钱财,背地里的诋毁之词。」
曹全都哈哈大笑道:「兄弟明鉴。我是小买卖,也没资格和他这样的巨商交易,哈哈。」
瑾润又问起:「适才听大哥所言,这个贵霜沙汗也统治你们粟特?」他对西土国政的了解仅限《西域传》所载。自汉末动荡,中原士人对西土国事的了解已有近三百年的缺失。
「如今的贵霜沙汗寄多罗大人,本是匈奴人,顺应天命,得了贵霜故地,取代了原先波斯人立的贵霜沙汗,成了贵霜实际统治者。此后又逐步获取粟特多地的宗主权。」瑾润给曹全都上酒,他便继续说道,「我们粟特诸国实则是河中绿洲间诸多城邦,各自为政,各邦均由几个商贾世家把持,从这些世家中选城主来统领,又依附波斯作宗主,缴纳贡品。那波斯曾经统御西土列国,占了贵霜故地,立王室宗亲为贵霜沙汗代管贵霜。不过这些年,匈奴人不断侵袭,波斯人不敌,寄多罗大人便成了粟特和贵霜的新统治者。」
瑾润叹道:「没想到匈奴败北,出走漠北王廷后,竟也引发西土动荡。」
曹全都道:「这些匈奴人学会了巴克特里亚语,信奉密特拉等天神,和月氏贵霜已没多少区别。依旧延续波斯的法令,不碍商贸,却也无妨。只是我这次来渴盘陀前,家兄携其家眷突然造访,说又有伙匈奴人从金山而来,打着嚈哒叶护的旗号,奉柔然可汗之命,要收取粟特北部草原贸易的税款。他料想这群人势必会与寄多罗大人的人马起冲突,所以也来疏勒,说打算在西域定居。」
瑾润道:「令兄可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不过中原也是乱世。眼下也确实唯这西域尚属太平。」
曹全都点头道:「我先前信中也是这么告诉家兄的。凉州治下,西域商路安定。家兄是做皮毛生意,常与粟特以北斯基泰草原的牧民往来,售卖皮草织布远至东哥特国和罗马国北境。十多年前也是一伙匈奴人,与斯基泰的阿兰人等牧民一同,占领东哥特,抢袭商队。家兄便改往与东边拔汗那国以及西域诸国做交易了。这次干脆决定定居西域了。」他说完哈哈直笑。
瑾润却心中忧虑起来。又一次听见柔然之名,看来这柔然已降服漠北的匈奴残部,若像昔日匈奴那般统御西域各地商路,其所积累的财富与人力,对如今已是支离破碎的中原必是巨大威胁。而柔然如欲南下,位于代地的魏国必将首当其冲。尽管阿勒特对魏王赞誉有加,说他是少年雄主,亲自领兵大败其叔父叛军,但面对柔然的威胁也不知能否抵御得了。一时间,他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担忧中原,还是魏国,或者是阿勒特。
又过六七杯,饭菜殆尽,小二又摆上枇杷蜜饯、巴旦木奶糖等甜食,他们座前的几桌又相续离场,终于能看清舞女的婀娜身姿。那舞者戴着平顶花帽,蒙着金粉面纱,身穿红黄纱衣,露着肚脐,下摆长裙轻灵飘逸。
瑾润想起在疏勒初见阿勒特也恰似此情此景,不觉黯然伤神起来。曹全都见状,笑道:「兄弟这是想入非非了?要不待会去找来时路过的那几位姑娘,让她们介绍个地方快活快活?」
瑾润瞪他辩解道:「瞎说什么。我这是习武疲劳了,犯困。」
曹全都眯着眼呵呵笑,差点被蜜饯噎住。瑾润打糊弄,对曹全都侃起音律来,说舞女腿部跟着鼓声踢跳,手部跟着琴声婉转,手起足落,皆合着宫商角徴羽五音协和之律,蕴含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之道,刚柔并济,张弛有序,是故曲雅舞美,赏目悦耳。曹全都也不懂音律,直呼「读书人就是见解深刻」。
歌舞终了,二人也吃饱喝足,尽兴而去。出门往回走至第一个路口,曹全都便拱手道:「瑾润兄,我往这路便可回客栈,下午还要和朋友去波斯商馆那谈生意,我们打算购买些波斯织锦挂毯带回疏勒去卖。这会儿回去准备准备。我就不陪你继续走了。」
瑾润也拱手道:「保重。咱们有机会还会遇见。不过我比武时,可要去捧场啊。」
曹全都大笑道:「那是一定。我先忙活几天,等比武开始后也会去金草滩那摆摊,你可以去那找我。我也要看着你赢得奖品才走。」瑾润也笑道:「这我可要拼命了,以免你在此孤老。」二人便在笑声中别去。
瑾润继续走着,想到阿勒特、露莎娜和达哈尔他们习武后都去佛寺祈福了。那是家达哈尔推荐的寺庙,「城西有间白虎寺,里面奉着执金刚神,乃是佛陀护法,身披虎衣,手持金刚杵,历届英雄会武士都会去拜一拜。」
瑾润对求神之事不置可否,况且此时去那里日落方至,立马就需折回。此刻倒是可以顺路去书院藏书阁看会书,或许还能遇见培诃,问问他如被明知无果之事烦忧当如何解脱。
他便沿小吃街朝书院方向继续走着,时不时瞧瞧摊位上的蜜饯果脯、面饼糕点、风干牛肉等等馋嘴玩意,想着买点什么带给大伙吃。
他在牛肉摊前停下,摊主当他是西域人,边说粟特语边递给他一些风干牛肉条试吃。他吃了点咸味,还有孜然味、辛辣味、五香味、蜂蜜味,拿不定主意,最后比划着示意各种口味都要,各称一斤,递上钱两。
摊主乐呵呵地为他称重打包时,他瞧见路口那来了顶轿子,前面有两位白袍男子骑着马为其开道。又见对面烤鸡摊来了七个西土佣兵,蓬头垢面,满脸胡须,穿着深麻短袍,腰间都插着斧头。
那七人在烤鸡摊前停了会,随后见每人都拿了根鸡腿啃着,然后又见他们欲离去。烤鸡摊摊主喊着什么,追了上去,拉着一人的手腕,说着喊着。周边路人纷纷围了过去,接着就是围观人群尖叫声,纷纷避开。再看那摊主坐在地上,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那伙佣兵大喊。那伙佣兵相互间呵呵笑,其中两人回到烤鸡摊那,又拿了根鸡腿啃了几口,一人将吃剩的骨头向摊主扔了过去。
瑾润看不下去了,喝道:「何方蛮徒,当街撒野!」
佣兵们听不懂,见瑾润去搀扶地上的摊主,另一个啃鸡腿的黄发佣兵也将骨头扔向瑾润。瑾润随手接下,瞬即回了过去,将那鸡腿骨击中那人脑门。
其余佣兵对着瑾润大喊大叫,瑾润也不理会,对摊主说道:「老伯,这里交给我。」那摊主也听不懂,还有些惊吓。瑾润将他送到牛肉摊那,牛肉干的摊主忙拿湿布给他敷脸。
一个面有刺青的佣兵走来,欲抓瑾润的肩膀。瑾润怕影响到牛肉摊,当即回身,右手一掌正击其胸,随即化掌为拳,又一重击,再左手抓其胳膊,猛抬右腿击其下颚,又接着一踢,直接将其踢出半丈外。他这几招,均没使上内力,岂料那人却倒地不起。
其余六个佣兵见状,抽出斧子,大喊着跑向瑾润。瑾润岂能让他们来到牛肉摊前耍泼?只见他轻盈快步,迎了上去,右腿一扫一勾,绊倒两人,左肘一撞右手一拳,重创两人腰部,又左右手掌一刺一劈,击中两人脑门。他这连续几下便是「七星破阵」,招式不固定,只求御敌迅速,一气呵成。
一套连贯出击,打得佣兵们踉踉跄跄。他也冲到两匹白马前,惊得马匹嘶鸣,马背上的白袍男子急忙安抚。瑾润瞧见白袍男子胸前都有大金饼,扣着白披风。他们后面还有顶艳红金轿,当下正卸到地上,两位轿夫也是吓得额头大汗。
原来刚才路口那轿子已抬入街道,后面围观人群堵着,前面又被瑾润他们拦着,进退两难。瑾润忙向他们拱手道:「多有得罪。」言罢又转身,见那六佣兵中有两位体格壮的,撕开胸脯,露出胸前字符纹身,继续挥着斧子朝他冲喊,他想着还是快点打晕他们免得影响到旁人。
他又冲过去,眼疾手快左手运气掰住一人手腕,右手夺下其手中斧子,在那人喊叫声中拿斧柄重击其后颈,将其击倒在地,又一个转身,甩出斧头,斧背直击另一人左膝,使其当场倒地痛哭。
另四人拿着斧头你看我我看你,踌躇不安。瑾润心想应该制服他们了。见瑾润出手潇洒,围观者也都拍手叫好。
他正洋洋自得,乍然听见一声大喊:「兄台小心!」他回头见一斧头正迎面飞来。惊愕间,一男子快步飘来,伸手便稳稳握住那斧柄,接了下来。又见一位金发绿衫男子逮住最先被瑾润踢倒的那个黄发佣兵,揍了三拳。原来刚才是那佣兵清醒过来,趁机朝瑾润扔出斧头。
瑾润瞧那男子,驼黄长衫,身躯伟岸,一字苍髯,正是那日追贼遇见的。瑾润作揖道:「多谢兄台。」
那人见他一惊,说道:「你也是中原人?看样子还当是胡人。真是好身手。」
瑾润摘下毡帽,露出裹着青头巾的发髻,笑道:「兄台也是身手不俗。听兄台口音可是江东人?在下桓珺,表字瑾润,本贯龙亢人。」
那人迟疑,转念又抱拳道:「刘裕,字德舆,京口人。那位金发的是我师兄,洛法奇,西土人。」洛发奇也过来站到刘裕一旁,对着瑾润抱拳行礼。刘裕此时觉得瑾润面熟,想起那日褚武行窃之事,心中暗喜得亏他不在。
就在二人说话间,那四个刚才还犹豫的佣兵,这时又趁机喊着冲向瑾润。刘裕也是果断甩了一斧,劈中一人左肩,顿时鲜血四溅,人群又是一阵惊叫,倒是吓住另三个佣兵了。
瑾润叹道:「还是见血了。」刘裕道:「兄台不爱见血。我出手重了些,还请包涵。这群莽夫,只知蛮力,也只能出重手吓住他们。」
忽然一队锦衣城卫跑来,把他们和佣兵们都团团围住,还有几个拔剑架着那伙佣兵,又有人收了他们的斧头。那位被斧子劈中的佣兵已是倒地不起。城卫们不敢拔出斧子,只好撕下他的衣布来止血。
他们三人正惊疑着,一位戴着高帽的城卫首领严肃地朝他们走来,说了几句渴盘陀话。瑾润见那人圆脸和善,胸前白锦衣绣着三足金乌对兽纹,料想是代表官府来询问事件缘由,但不懂其语,只好难堪说道:「在下不懂阁下所言。」这时,牛肉摊摊主扶着烤鸡摊摊主过来,又与首领说着。那首领又朝向他们,态度和蔼说着他们依然听不懂的粟特语。
法洛奇道:「可惜胡哥不在。不过不管他对咱说什么,先拿出名册来给他看看。」
「也对。」刘裕点头同意,又对瑾润说,「兄台可有英雄会名册。给他看看知道我们是谁,也许就没事了。」
瑾润苦涩道:「有,可惜没带在身上。」
洛法奇和刘裕拿出白面名册递给那首领。那首领看了看便对他们抱拳行礼,接着又微笑着伸手找瑾润,好似要他的名册。
瑾润抓耳挠腮,心中担心自己最后是不是要被抓进牢房,等着明日阿勒特他们想起来他来,四处打听找他。也不知要被关多久才会被他们救出。
这时围着他们的人群和城卫忽然骚动,一位黄衣女子飘然若仙地走了过来。只见她一头朝天髻,饰着鎏金垂珠钗,脸上虽蒙黄纱,却能从一双柳眉凤眼间,品出清雅飘逸的气质,白皙玉颈间,还佩着串垂珠璎珞,正中一颗豆大猫眼红玉,尤为灵动。而那身黄绫留仙裙,看似无纹饰,却随其翩翩细步,摇曳幻彩。
那首领见女子恭敬行礼,与女子说了几句。那女子也回了几句,声音悦耳动听。瑾润听得出神,又见她向自己走来,用清脆婉人的关中汉话说道:「诸位义士勿虑。托合什校尉只是见诸位义士仗义勇为,想知道诸位义士的大名罢了。我渴盘陀素来敬重侠义好汉,能有诸位义士的莅临,荣幸之至。」她说着便屈身行礼。
她说得每个字都仿若天籁,瑾润听着入迷。一旁的刘裕和洛法奇也是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刘裕道:「原来如此。刚才我和师兄的名册都已呈给校尉。这位桓公子的名册未带在身上,还有劳姑娘转告一声。」瑾润抱拳道:「小可姓桓名珺,字瑾润。这见义勇为之举,乃是我辈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那女子也抱拳回礼,道:「诸位侠义风范,为我渴盘陀商贩打抱不平,曦芸代国王感谢至极。祝诸位在英雄会上取得佳绩,我等也能再度领略诸位精湛武艺。」
她说完转身,对那校尉说着渴盘陀话,随后校尉对她行礼,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瑾润他们,便走进人群。只见城卫们纷纷为她开路,一旁人群也是交头接耳。她走向一顶紫檀木舆轿。那舆轿看似朴实,顶部却有只鎏金三足金乌,帘幔乃是明黄卍字纹织锦,外沿挂着串串连珠。只见四位轿夫喊了声号令,抬起舆轿,又从他们面前朝东走去。城卫还指挥那两白袍骑马者与抬红轿子的轿夫,也挪步退让。
看着那轿子远去,刘裕痴语道:「她莫非是王妃,或者是公主。出来却只是一顶轿子,也没侍从。」
「中原的宫中女眷,本就不该出门。不过也不知渴盘陀是否如此。但看官兵对她的举止,定是位尊贵之人。」瑾润又见那舆轿一路四平八稳,没有丝毫摇晃,沉吟道:「那四位轿夫也非等闲之辈。」
这时托合什校尉也过来,对他们每人抱拳行礼,他们也回礼。随后校尉招呼城卫们押着那伙佣兵走了。他们也不知何时找了副担架,把那负伤的佣兵抬了上去一并带走了。
城卫们离开后,牛肉摊摊主给瑾润送来包好的风干牛肉,那烤鸡摊摊主也拉着他们三给他们每人一包鸡腿,瑾润本欲给钱,摊主却只摇手,他们才明白是送他们的,并表示感谢。
洛法奇喜道:「托这位仁兄的福,今日有鸡腿吃。」他正说着,那两位白袍男子也骑着马领着那顶红轿子从他们面前经过。轿子的帘幔蓦然掀起,一双深蓝鹰眼盯向洛法奇,令他不寒而栗。望着轿子远去,他又回过神来,啃了口鸡腿,道:「真香。」他又对烤鸡摊摊主微笑,示意感谢。
瑾润和刘裕倒是未注意到那轿子。二人谢过摊主后,刘裕道:「桓兄可有急事?相识一场,又有肉食,不如找家酒肆续话?」
瑾润喜道:「如此甚好。我本欲去书院藏书阁看书。今遇刘兄也是缘分,理当尽兴而归。」
刘裕咧嘴道:「真巧。我们刚从藏书阁归来。这里的藏书不仅丰富,而且真的是有教无类,无需钱两,庶民皆可阅览。」
洛法奇嚼着鸡肉道:「德舆可是嗜书如命,一有机会就往书院跑。」
「你可别噎着。」刘裕拍了拍洛法奇的背,说道,「你还记得那晚咱们庆贺的酒家吗?就在这附近,就去那吧。」洛法奇招手道:「记得,跟我走。」
刘裕又对瑾润道:「离这就一条街。咱们也不会说他们的话,就去点酒喝,也方便。」
瑾润提起拧着牛肉道:「无妨。我这还有风干牛肉。走吧。」
行在路上,瑾润对洛法奇好奇,问道:「见洛兄谈吐举止与中原人士无异,不知是西土何地人?」
刘裕快语笑道:「和那伙蛮徒是老乡。」
「瞎说!我是阿勒曼尼人。他们听其言语当是盎格鲁人。虽然我们与他们言语相近,又都被罗马人称为日耳曼人,但民风大不相同。盎格鲁人最野蛮,粗暴好斗,唯利是图,靠路匪海盗为生。说不定招他们的雇主都被他们宰了。而我们阿勒曼尼人世居莱茵河东岸,会耕种交易,善思考哲理,都是本分人。可惜常年交战不敌罗马。我自幼便被掠到罗马作了奴隶,是师父游历西土列国时,将我救下,我便从那时起跟着师父。是师父教了我汉话,道法,」他停顿一会,又道,「为我结发戴冠,赐名法奇,我便弃了奥丁、托尔这些伪神,从了中土道家。」
瑾润听着惊奇,说道:「洛兄身世坎坷,必有大贵在后。而尊师真乃神人也。游历西土列国,见闻甚广。不知能否有幸拜会?」
刘裕大笑道:「我等都是市井小民,桓兄不弃,愿与我等结交,我等也是荣幸,若有机会,必当引荐。家师游历甚广,曾效仿道祖老子西行化胡,过西域,历波斯,游罗马,至无垠西海方折回,又横穿慢慢黄沙,乘海船至南天竺,渡南洋诸国而归晋,历时数载,路程难以计量,我等此生怕是不可企及了。」
「我和大师兄裘胡还是陪师父游历了大半个西土。西土广阔,民风各异,繁华之城多在大海沿岸,皆是雄伟石城。而罗马人尤好武斗,各地城中都有宏伟石砌的比武场。其比武场面血腥残暴,至死方休。不过武者多为家奴,只有不断取胜,赢得老爷们赏脸,才能赎身。最厉害的武者,甚至可以名扬全国,以致家财万贯,拥有自己的庄园奴仆。」洛法奇说着有些兴奋。
瑾润乃道:「如此比武,有违武道。」刘裕道:「桓兄不可掉以轻心。这些武者也会参加英雄会。他们就是靠比武赢奖为生,格斗经验丰富,获胜心更强,招式狠辣,不似那些只会斗毛贼的佣兵。」
「我们到了。」洛法奇领着他们进了家朴素的小酒肆。店铺虽小,确是酒香浓郁,正中一座杉木柜台,摆满酒坛。洛法奇指着其中绘有稻麦图案的黄瓮,示意要一瓮。刘裕却用左手按下他,右手向小二伸出三个手指,道:「一瓮哪够,先来三瓮。」
瑾润浅笑道:「刘兄够豪迈。」
刘裕朗声道:「素闻高门子弟喜好于竹林幽谷间,流觞曲水,吟诗作赋,兴怀疏志。我等粗人,无此雅性。只能陪桓兄一醉方休了。」
瑾润大笑道:「你我都是江湖中人,何须风雅。今日与两位好汉相识,只求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他们在靠窗的毡毯上坐下,吃着牛肉鸡腿,聊着各自武艺、旅途见闻,喝着一碗又一碗烈酒,高谈阔论,酣笑不休。结识到情投意合的豪杰,瑾润早把心中的忧思忘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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