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僵生复死,截鹤续凫死复生
陆桥在等待时机。他运用仅存的自我意识——那是潜伏在他脑内的“白鬼”,帮助他保存下来的,等待陆邵波的全部“灵息”迁移到他的“脑存”,而这个拐点,就要来临。
此刻的感觉很奇怪,陆桥觉得自己好像是“自己”,又好像不是。对方至今所有的信息都暴露在他面前,他可以像回忆自己的过往一样,一窥其秘。但同时,自己的记忆却像初冬的薄雾一般,越来越稀薄。许多往事的细节都丢失了,只留下大体的框架若隐若现,还有一些刻骨铭心的节点,如神经系统放电似地不时闪烁,提醒他来龙去脉。若不是“白鬼”,自己早就灰飞烟灭了吧!
面对陆邵波汹涌的意识入侵,陆桥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任凭这股无情的意识潮流突破他的防线,吞没他的自我。对方好像一颗巨大的黑洞,将他拽进势力范围,极力撕扯、分裂他的意识。陆桥从未经受过如此的恐惧——将要被彻底吞噬,失去所有存在感,归于虚无。他算什么呢?只是“父亲”精心培养的“容器”,为了他延年益寿的自私愿望,而被牺牲的人生。不公平啊!陆桥在心里呐喊,却被“白鬼”阻止,“聪明的人需要适时示弱,你现在必须隐忍!我离开本体过久,护你的能力有限,只能最低限度保护你的元神不被全部冲散驱逐,你要伺机而动。在那之前,不能让你父亲察觉你在抵抗。”
陆桥点头接受。一向张扬的他,此时只能低头。他必须忍耐,给对方最后一击。
不知是感慨生命无常,还是感叹他们“父子”缘悭,他紧闭的双眼眼角,竟然渗出了一行浊泪。就在乌云压顶的一霎那,“白鬼”一声轻呼:“起来!快!”
陆桥像遭了雷击,条件反射般跳了起来。然而,他发现自己跳得太轻易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像团棉花似地浮上了天花板!他惊恐地俯视躺在地板上的“自己”,他慢慢睁开眼睛,似乎看到了“去物质化”的陆桥,嘴角挂起一线得意的微笑,他爬了起来,惊讶地低头看着自己还有些僵硬的手脚——它们还没适应新的“灵魂”指挥,他需要点时间与它们磨合,自如地行动。他回头望了一眼仍旧躺在低温维生箱内的躯体——他的本体,感觉既熟悉又陌生,现在它应该正逐渐真正地凋亡,仪器里已经传出了轻微的蜂鸣,玻璃罩子里充斥了渐渐加深的蓝光——那是细胞正物理消亡的信号。到现在,他仍然对被困于那个逐渐僵化的躯壳内感到恐惧,对终于摆脱它的桎梏感到无比震惊和庆幸!是啊!他陆邵波费尽周折,终于健康地回来了!尽管将来要以自己“儿子”的名字,才能“正常”地回归,重掌“极光”大权。这都是小问题,总会逐渐适应。
陆邵波感到无比舒畅,他贪婪地呼吸着空气,突然惊觉空气中淡淡的腥甜味儿——“梦幻天堂”还在持续释放,他必须立即离开这个坟墓般的地方。“先知”太神了!他的“预言”丝毫不差。现在,陆邵波决心再次追随“先知”的脚步,去向那无限未来。
想到这里,他试图咧嘴大笑,不过,脸部的肌肉还不协调,只露出了一个扭曲的鬼脸。他仍然自信十足地、吃力地拖动步子,挪到门口,一束无形的射线穿过他的大脑——辨识出了原主人——陆邵波的脑电波,大门徐徐向上拉开……
“完了!”正当陆桥最后一丝意识都开始模糊,突然,一股强劲的吸引力将他又拽了回去!瞬间,他似乎看到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那是“白鬼”吗?他来不及思考,重回自己脑内的同时,立即支配自己的肢体,闪电般俯身拾起“火蚁”针筒,用尽全力扎进了大腿肌肉内。陆邵波暴怒地企图拔出针筒,两股意识争相夺取身体的控制权,展开了殊死搏斗。他手脚僵持,姿态扭曲,一只手试图拔针管,另一只手立即上前阻止;一条腿企图迈出门逃离,另一条腿却不肯跟进,只好在原地转圈。
金声最后朝监视器里瞥了一眼,看到手舞足蹈、仿佛在跳一支怪异舞蹈的“陆桥”,冷笑了一声,反正,无论他们谁赢了,都对他毫无影响。他要做的,马上就要完成了!他不再关注他们,匆匆离开了“左东区”,进入一个十分隐蔽的通道,通过最全面的身份验证,一扇秘密的小门开启,他钻了进去,坐上一个仅容一人的全透明、水滴状舱室,快速朝黑暗深处滑去……
“陆桥-陆邵波”滚倒在地上,年轻有力的陆桥渐渐占了上风,“火蚁”早已全部注射入他体内。药如其名,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仿佛刺入到他浑身每一个细胞,令他痛苦地抽搐;但也像一支千军万马的军队,眨眼间压倒了入侵者——陆邵波,疯狂进攻刚被陆邵波灵息抢夺存储的脑神经细胞,将他作为异类肿瘤细胞,统统绞杀!
陆邵波的灵息溃不成军,只能撤退,他无处可去,只得沿着来路原路返回,从残留的“梦幻天堂”营造的梦境里,沿着梦道,陆续回到他那个逐渐僵死的“本体”。
陆桥重新取得身体的掌控权,一跃而起,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密室。“极光”核心数据库的秘钥,已经被“白鬼”夺取。他回头望着重新封闭的密室,所谓的“父亲”—陆邵波,安静地躺在为他量身定做的维生箱内——现在正好作为埋葬他的冰棺 ,看不出丝毫刚才差点“复活”成功的迹象。他重重叹了口气,虽然为自己的死里逃生庆幸,也因为对自己“本身”的不真实感而困惑。一个人应如何定义自身,这个在平时几乎无需思考、担忧的问题,现在却困扰着他。他依然没完全摆脱死亡的阴影,脑袋里仿佛燃起一把火,烧得他疼痛难忍,快要炸裂。“火蚁”的副作用如此凶猛,令陆桥痛不欲生。他抱着头,靠着墙,慢慢滑下,瘫坐于地。如果“白鬼”所言非虚,“他”正在与残留的“火蚁”做殊死搏斗,那么他陆桥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少顷,陆桥终于感到自己的头不像刚才那样沉重和滚烫了。一切似乎尘埃落定,归于混沌。一起消失的,还有“他”——“白鬼”。陆桥反而有些失落,一股前所未有的空虚,升上他的心头。这个总是唠唠叨叨、振振有辞说教的家伙说走就走了,他还真不太适应。“白鬼”对他的了解远胜他对“白鬼”的,陆桥只是听“白鬼”自己说是随着初始“梦幻天堂”进入他脑内的,那么“白鬼”的“本体”究竟是谁?在哪里呢?“他”能顺利归位吗?如果不能,“他”是否就此消亡了呢?之前事情紧急,他没想到也来不及问仔细,如今却担心起这个家伙来,自己也觉得荒唐。他摇了摇头,感到周身轻松舒泰,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螺旋状数据库的三维结构图形,一个钥匙状金色的箭头指向前方,那一定是“白鬼”留给他的。他突然惊觉自己还有使命未尽,秦归日还在等待他拯救!他站起来,跟随着它指引的方向,向未知的深处走去……
金声钻出了“水滴”舱室,一个圆柱状机器人已在跟前等候,他踩上它伸出的踏板,平稳又快速地在通道上滑行。行至一个三岔口处,他侧过头,微闭双眼,好像在倾听着什么,等他再度睁眼时,似乎已经下定决心。脚下的机器人似乎接受了新的指令,转身向反方向走入另一个通道。
不一会儿,金声进入了一个圆球形实验室,门楣上弹出三维显示的坐标:RW-1。(右西-1)顶上投射下一束光,笼罩他全身,确认他的身份后,瓷白色的拱门向上滑起。他匆匆跨入,几个形状各异的黑色或白色机器人迎上前来,围着他,似乎在向他传送什么信息,但并没有任何图形投影或声音。金声垂下眼脸,脸上并无任何表情。他已经由脑电波瞬间接收了它们向他报告的全部信息。在这里,他是真正的主人,他是“King”。
他再抬眼时,又一扇乳白色半透明的门无声移开,一具“冰棺”模样的维生箱出现,里面也躺着一个人,但隔着数重防护罩,看不清那人的真面目。King走近维生箱,在一侧椅子上坐下,戴上从天花板上降下来的头盔,伸出戴着黑色手套的左手,放置于面前的光电感应屏上,他的眼前立刻显示出无数脑神经细胞突出间闪电般穿梭的光电信号,犹如浩瀚的星空;他取出一枚白色药丸服下……
陆邵波完全懵了。他没想到,这么周密的计划居然会失败!仿佛从天堂坠落到地狱,他刚刚还在为自己的“复活”而狂喜,此刻却哀叹命运的反复无常。事到如今,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启动程序释放毒气自尽,也做不到,因为他全身肌肉已僵化,连呼吸也是依靠呼吸机维持。“先知,你抛弃我了吗?”他想大声质问,却连嘴也张不开。他费尽力气,才将眼皮撑开一条缝,他突然感到不寒而栗,明明应该灯火通明的秘密实验室,此时为何如此昏暗?难道照明系统出故障了?还是又沉入梦乡,不知将睡多久?可是,梦境里也有这样六角形、蜂窝状乳白色的陶瓷天花板吗?又或许,自己已经跨过了“奈何桥”,进入了幽冥界?“不——”他在内心深处拼命呐喊,“我还有很多未竟的事业,要追求的理想和欲探索的奥秘啊!先知,你在何处?救救我吧!”眼看着周围渐渐沉入黑暗,他的眼皮将要合上,似乎为了响应他内心的呼唤,一个纯白色的身影向他靠近。
也许是这神秘之人带来了力量,陆邵波忽然瞪大了双眼。四周的光线仍然幽暗,唯有这神秘来者通身明亮。陆邵波战栗着,他本能地惧怕着这个人,尽管这人穿着非常合体的雪白风衣,面料十分考究,丝光底子上面布满水仙哑光暗纹,一长排黑色圆扣子范着虹光,竟是大溪地的黑珍珠所制;他抬起戴着黑手套的手,搁在维生箱玻璃罩子上,陆邵波瞥见了他袖口的银白色豆灯形袖扣,心里更是一震:这个标记他记得——“熄灯者”!虽然这人全身笼罩于光晕之中,唯有戴着风帽的头面部,处于一片阴影里,看不清他的真实面目,更令人不寒而栗。陆邵波虽然因病选择主动沉睡了两年,但在此之前,对于这股活跃于“暗世界”的势力,还是略有耳闻的,并从某些渠道得知,这个组织隶属于“再创”集团——“极光”的老对手。不过,因为业务范围不直接冲突,这么多年来也相安无事。但是现在是怎么回事?他陆邵波从来也没有申请过“安乐死”,况且,这个“熄灯者”是如何进来的?他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了,因为来者修改了他的维生程序,超剂量的“冬眠剂”被缓缓推入他的静脉中……
苏鹮的左手手指微微颤抖,埋于他左手前臂皮下的秘密微型联络器在断断续续释放脉冲,他心里突然涌来不详之感。这是姐姐苏鹤与他约定的生命讯号,姐夫和外甥女后来也加入其中。现在,它突然启动,将信息投射到他的虹膜上,他的眼前闪烁着红色的两个字母:D.D。这是最简短的信号,只在最紧急的情况下使用,而字母“D”,即Death,代表死亡!而且接连两个“D”!然而,他似乎并未出现强烈的情感反应,事关他最亲之人的生死,他也明白自己应该产生诸如恐慌、悲痛至极等激烈的情绪,他甚至也能表现出相应的表情,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所有这些起伏比较大的情绪反应:无论欢乐或忧伤、惊恐,自从他回国后,好像抽丝剥茧般,被慢慢地从他身体里剥离出去了。甚至,他觉得自己应该对此感到恐惧,然而并没有。平时,他只能运用理智,通过“表演”来掩饰,使自己看上去符合常理,是个正常人。他记起“主脑”曾告诉他,这是给他使用了某种促进苏醒的药物的副作用——为了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而付出的代价。其实,从另一方面看,这也令他摆脱了情绪的控制,任何时候都能冷静地评估和判断形势,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现在,他没时间纠缠于自己的情绪问题,他得马上与屠刚联系,询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时此刻,他身不由己。在这个延伸于“十八街”地底深处的“蚁穴”中,他做不到来去自如,而且,除了警方的“量子联络器”和实验室内部的网络,是无法与外界联系的。他虽然可以上实验室内部的网络“空穴”,但他只要一登录,就会被发现,如何避开内部监管悄无声息地接入外部的“白线”-“潜蛟”或“灰线”-“Loop”,需要花点时间,最精于此道的人-陈半秋,刚刚被花凛带走了。而警方的“量子联络系统”,虽然得到重要人物亲授,但使用时也会惊动警方。目前情况不明,他吃不准是否应该第一时间联络警方,毕竟,“再创”和他本人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交易。他一直在各股势力间游刃有余地游走,但突然间,他发现背后的保险丝断了,而脚下的钢丝也在山雨欲来的狂风中不停晃荡,他快走不下去了。可是自己却异常冷静,只有这如释重负的感觉还如此真切——难道真的接近终点了吗?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很快做了选择。现在,只能等待。
正当他思索是否采取进一步行动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传来一声“咯吱吱——”的虫鸣,连续叫唤了几声,越发响亮起来,声音竟与外面树上的蝉无二致。苏鹮觉得纳闷,这里位于地下,虽说防护严密,但小昆虫们总是无孔不入,偶尔能见到一些,但并无新鲜植物蔬果,它们靠什么生存呢?他循声望去,果然在一处夹缝中,找到了它的踪影。果然是只黑褐色的土蝉,它正鼓着腹鸣唱。“苏先生,你不跟教授她们一起去吗?我以为你也参与‘伏羲’计划呢!”之前送走花教授女儿的实验员阿鸠忽然出现了。苏鹮不感到意外,回道:“关小姐,在下只是个‘闲人’,负责围观而已。倒是关小姐你,也没能进入核心实验组吗?”
“T姐并没有把我当自己人。爸爸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掀开头盔,叹了口气。
“你也是你父亲的一颗棋子吗?还真是……可悲。先前你们连警方也骗过了,说你因丈夫吴凡意外溺亡,服毒自杀了呢!吴凡经过庄知蝶、秦归日他们两次殓梦,已经基本痊愈,照常理,他不该那么不知收敛,跑去那种地方寻花问柳,而且还敢在醉后跑到湖边去……”苏鹮觉得是时候亮出底牌了,他边说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果然,她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料到他知道她的底细。她沉默了一会儿,抿嘴笑道:“是啊!他就是那种胆大包天的男人。都醉成那样了,恐怕并不知道自己跑哪儿去了吧!”她耸耸肩,流露出轻蔑的神色。显然,丈夫的死对她并非什么困扰。“天网恢恢 ,疏而不漏。当年他如何算计我哥,如今老天便如何报应在他身上。”
“你不怕有一天也会轮到你自己头上吗?”见她如此有恃无恐,毫不掩饰,他有点毛骨悚然。
“要说报应,已经到了。却报在我儿子身上了。谁知他也会莫名其妙地落水……虽然抢救过来,但这两个多月来,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她神色黯然,“我为了他,只能听从父亲的安排,来这里工作。毕竟,我也是分子、原子生理学博士。”
“你冒险来找在下,不是为了告诉在下这些吧?”
“当然不是。父亲需要你去帮个忙。我不方便走开,这只蝉会带你去。”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土蝉。
“什么?就凭这只虫子?”他惊讶了。
“我父亲外号叫‘蝉公’,可不是白叫的。它们可不仅仅是他消遣的宠物。它们都经过精密的基因编码,通过对不同生物磁场的调整和操控,令这些虫子听从他的指挥。请吧,苏先生。”她轻笑道。
“你这么有把握,在下会去?”他有点好奇。
“如果这是‘主脑’的意思呢?”她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拉下头盔,立刻转身离开了。留下一脸震惊的苏鹮,也许,只有真正出乎意料的事情,才会引起他些微的感情波动。不过,这种扰动顶多只是一缕轻风,立刻便消失了,不留痕迹。这片刻的惊讶很快被他脸上诡异的笑容替代了,他一直在等待确认的猜测终于证实了。在伦敦接受“主脑”改造后,他就得知“SSA”里有一个身居高位的人,却是他们的人,在最后时刻,他会执行他们的计划。苏鹮潜入“SSA”老巢“蚁穴”后,从中高层人员入手,但都没发现什么重要线索。之后,他揣度:如果此人能左右某个计划的制定和执行,会不会是“三巨头”之一呢?经过与他们三人的周旋,他首先排除了为“先知”痴狂的死忠粉花凛,又发现“科学狂人”般的King竟然是失踪多年的好朋友金声,还有“老怪”、绰号“蝉公”的关塞;他在后两个人之间摇摆不定,后来,他从金声那里得知了昔日恋人金秋的情况,还目睹了她的遗体,隐约猜到了金声的企图,他最终决定将庄星临送给关塞。不仅因为关塞对他这个陌生人十分警惕排斥,从未允许他踏足“上南区”实验室,而且他觉得将庄星临这个烫山芋塞给他再合适不过。他决定赌一把,如果他想摆脱“主脑”的控制,光除掉一个宋弦远远不够,而关塞更可能是那只“鼹鼠”,庄星临这个女人不好惹,又能忍又能狠,由于他帮助她从“知梦堂”出逃,她便对他十分信任。借她之手,说不定还能做些什么;而且,他还用了一个她绝对无法拒绝的诱饵,不信她不就范。总之,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会亏本。
苏鹮跟着土蝉穿梭于迷宫似的“蚁穴”内。虽说他之前两个多月一直在这里转悠,也有一份初始地图,但毕竟地方太大,结构复杂,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行走,就算他拥有超脱的身份,也不方便彻底探查。不过,大致的方向他知道,这是在往“上南区”去——“蚁穴”四个区里,他唯一没能涉足的区域。没想到,今天却如此轻易就能前往。至此,“蚁穴”四大区域的负责人,他已了然于胸,但仍有出乎意料之处。一阵电脉冲传送至他的脑神经,一行信息显示在他的视网膜上——这是与警方合作的结果,量子通讯联络器:屠灵已死,当场发现尸体;苏鹤与屠刚下落不明,地毯上的血迹经过基因比对,确定属于苏鹤。
这个情况既意外又在意料之中。在答应姐夫屠刚为他女儿施梦术时,苏鹮便已经想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局。他自己是个“表演和伪装高手”,所以屠灵刻意表现天真外表下隐藏的真面目,他一眼就看穿了。他常常暗自自嘲:从来看不懂人心的自己,一觉醒来后,居然能读懂人心了。这也是为什么他喜欢与庄知蝶、沈度交往的原因,这两个人,尽管十分不同,在性格上甚至截然相反,但都有一个共同点:真诚。前者好像孩童,自己作何感想,便会如实表达,性情耿直,有点傲娇;后者思维缜密,平时嘻嘻哈哈,关键问题上却非常谨慎,不轻易表露想法,对一些拿不准或不苟同之事,也会打哈哈唬弄,但若严肃表态,必为真情实感。还有后来的秦归日,尽管经过世事变幻,为人处事比较沉稳,但爱憎分明,毫不含糊,并没被社会打磨得圆滑世故。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姐姐苏鹤,她始终保持纯真的个性;姐夫屠刚虽然饱经世故,在险恶的商场上搏杀经年,但在姐姐面前,却还保有一份真挚的感情。所以,他才答应姐夫,请知梦堂的人来为外甥女殓梦。他能感知他人情感的真伪,自己却无法真情流露,或许他根本没有什么真情?他也常常困惑。他的梦想是:有一天,制造出能自发产生情感——所谓灵魂的智能机器人,而不是模拟人类的情感。它的标志就是:在没有任何外部输入和干涉下,自行“做梦”。然而,这样的“人造人”还未诞生,他苏鹮倒是与他要造的“人”越发接近了。
陆邵波已经不能开口说话,连视力也开始迅速衰退……哪怕四周灯光亮如白昼,他还是感到阴暗无比,且这越来越浓重的黑暗,像一只巨大的黑口,渐渐吞噬掉每一丝想要投入他眼界的光明。尽管他试图睁大双眼,仍然无济于事。最后,眼皮也越发沉重,他放弃了抵抗。只有声音,愈加清晰——助推器里活塞轻轻自动的滑动、输液管内药水的滴落,甚至自己血管内渐渐凝滞的血流,还有心脏有气无力的跳动,都向他昭示着:他的生命之河即将走向尽头。然后,还有一个声音响起,这声音仿佛不是从外界传入他的耳膜,而是来自他的脑中,这个声音细若游丝,难以形容得冰冷、无情:“我来接你了。”
陆邵波突然感觉如释重负,他长长吐出最后一口气,一滴浊泪渗出他的右眼角。在最后的梦境里,夕阳如闪闪发光的宝石般洒在大地的尽头,他又恢复成二十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白衬衣的衣角在风中烈烈作响,仰望着西方的天空。
隐隐约约,从漫天的晚霞中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比那霞光还要明亮灿烂,像一颗炽烈的流星,缓缓降临,向陆邵波伸出一只手,微微点头;陆邵波虽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却被他吸引,情不自禁地向他走去。
一阵风刮过,漫天的晚霞化作片片火红的枫叶,纷纷扬扬飘落。
那人微笑着说:“你等我很久了吧!”
陆邵波突然热泪盈眶,颤声道:“是的,先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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