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一年,这一年,新生一代开始繁衍,是祖屋兴盛的开始。
泰崽是二爷禄哥的长子,小楚哥儿十余岁,因是十来年中祖屋里唯一的根苗,很是受到疼爱。彼时,家中虽是散了些家财,较之同村同宗还是富裕的,平常时候,吃穿用度倒也不缺。
二爷是习了文字的,如今虽说祖屋里不再办学堂,家底还是有的,平常时候,家里孩子也都授了书,到如今,季哥儿已然可以作文,楚哥儿也习了诗词,较之庄里同龄人是好的了。泰崽至四五岁时,禄哥也开始拿着三字经、百家姓的教他,偶尔着季哥儿、楚哥儿两兄弟写大字的时候,也拿个笔墨给他写写画画。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在泰崽的记忆里,第一次离别当是母亲过世的时候。那时他才六七岁年纪,平常时候虽然学书,毕竟年幼,和母亲待一起的时间也就多了。何况,祖屋里,父亲总是严厉些,小孩子眼中,和母亲亲近似乎是天经地义的。
隔了两年,等梁氏孝期过了,宗亲长辈商量着,祖屋里还得开支散叶,有相熟的就给二爷说了庄亲,还是故去的梁氏本家。只是,小娘子年芳二十,较之禄哥儿是小了极多的,平常说话做事,难免有些不甘心的,耍些小性子。
自小梁氏入了门,因着是继室,又年轻,待泰崽自然有不周到处,而二爷平日里也忙活,早先就疏忽了,自然的,泰崽的话就少了许多。又兼着屋里没个玩伴,只一个婆婆万氏吃斋念佛,时日久了,也就当亲亲的祖孙了,以至于许多年后,万氏待他也是与人不同的。
有一年,可能是小梁氏入门三两年后吧,二爷夫妻两个绊了嘴,这禄哥大老爷们掉了面子,说话难免就重了些,呛了梁氏一肚子气,以至于她独自锁房里去了。及至晚间用餐,总不见出来,方才着泰崽来寻,哪成想,她竟一时想岔了,寻了短。
这可不得了了的!梁氏本家本是大族,庄子里人丁数千人,连绵数里,若是岳家来寻人,可不得了的!一时祖屋内外都慌了神,而况如今家里长工短工都散尽的,连个帮手都没有,还是急忙寻了本家宗亲数十人来照看着。
万天之幸,这岳家虽是悲伤,却也是明事理的,又兼着泰崽外祖家说项,总归是花了些钱财,好歹将岳家安抚了下来,后来三五年,偶有要事,还曾彼此关照了几回。
小梁氏去之前,万氏已然寿数几近六旬,当时姑娘兰姐儿并姑爷周氏在镇上守着铺子,念着母亲身边无人照应,特意收拾了屋子,接母亲去一同住,颐养天年。某一日,万氏饭间说起年轻时候,念着太爷本章并几个兄弟,又说到禄哥父子二人:原本的,小梁氏虽是继母,二爷家好说也有个女人,吃穿用度也有个章程,现如今,就剩下二爷并泰崽父子二人,这泰崽又是个娃娃,正长身体的时候,如今吃过上顿不知下顿,早晚变化也没人加个衣服,听说是偶尔还和季哥儿楚哥儿搭伙来着,想着毕竟可怜。
兰姐儿并姑爷周氏原先是养了小子的,只是天不遂人愿,终究是没能养成,如今,夫妻二人并一个老母过活,身边没个小子,日子难免就冷清了。现今看来,母亲万氏挂念泰崽,原也是本家侄儿,这就有遂愿的心思。后来,兰姐儿夫妻带母亲回祖屋洒扫烧香时,就和禄哥儿商量了这事,最后决定,将泰崽带到身边学着写方子,待年长些也好传了衣钵的。这于泰崽来说,以后也是门手艺,十里八乡多少人羡慕着呢。
泰崽去镇上姑姑家时就十来岁年纪,当时,祖屋里季哥儿刚成家,楚哥儿是十七八岁的小子,至于禄哥儿,这两年也是一个人过活的,只依然守着祖屋,守着家里二三十亩产业。是的,到如今,家里就只二三十亩旱地水田了,仅自家兄弟几人耕作都不甚满足。
也是在差不多时候,听说是东洋人被赶走那会儿,国府征兵,说是还有仗打,急急的来,家里有兄弟两人就得去一个。
祖屋里那时是有两支的,二爷那边就一个成年的,又因着福哥儿的事,自然就免了。季哥儿、楚哥儿兄弟这支却是不可避免了,他兄弟二人本就一母同胞的。
事情本不甚急,原也还有些时日,只是季哥儿这边新婚燕尔,小媳妇刚入门,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再一个,小叔子搭伙过日子,毕竟有些不便,磕磕绊绊还是有的。这不,某日早饭的时候又惹着不高兴,楚哥儿又年轻气盛的,话说的重了,一家人弄得好不安生。
恰是万氏陪着泰崽回家拿衣服,几家人赶紧出来劝着。禄哥儿既是兄长,难免出来调停。再一个,隔壁宗亲长辈也出来几个给劝着,这才没闹出乱子来。然则,出丁的事是必须提了的。
因着楚哥儿的亲事还有两年,季哥儿这边刚成家,新媳妇刚有了,最后商定,还是楚哥儿去应了差事,家里田地先季哥儿夫妻帮着照看,待过两年,也给帮着张罗下婚事。
这楚哥儿打小是定了娃娃亲的,当初,太爷本初公在世,因着学堂的事,周边十数里都是有名头的,而楚哥儿毕竟是老小,老来子自然疼爱些,就趁着合适,给定了五里外的万家,也是万氏的同宗,同样是庄里富户的。亲家也是办着学堂,这几十年来,学生在县里区里的也是不少。再者说,这百十年来,因着同是书乡门第,往来是不少的,彼此也知根知底。
楚哥儿既已定了去当差,这未来岳家是必然要通知的,再一个,这婚事将近,大概的日子是要定的。楚哥儿具体在部队几年,如今已不可考了,只两年后,有回来成亲,是他哥哥季哥儿和嫂嫂给张罗的。婚后三个月,楚哥儿又去了部队,中间陆陆续续有回来了几回就是。
等到不打仗的时候,国府已经没有了,十年过去了。季哥儿家已经有了两个孩子,楚哥儿自个家里也添了丁。祖屋较之往年,热闹了不是一点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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