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此时正值秋尽冬初时节,但见霜凋红叶林林瘦,雨熟黄粱处处盈。日暖岭梅开晓色,风摇山竹动寒声。我们师徒几个离了乌鸡国,夜住晓行半月有余,忽又见一座高山,真个是摩天碍日。师傅胆战心惊,急兜缰道:“你们看这前面大山峻岭,须要仔细堤防,恐一时又有妖怪来害我也。”大师兄笑道:“只管走路莫多心,老孙自有防护。”师傅只得宽怀,加鞭策马,奔至山岩,果然十分险峻。突然见那山凹里有一朵红云,直冒到九霄空内,结聚成了一团火气。悟空大惊,走近把师傅抱下来,叫:“兄弟们,不要走,妖怪来矣。”慌得八戒急掣钉钯,沙僧忙轮宝杖,我挺身当肉盾把师傅围护在当中。
却说红光里,真有个妖精。他闻得人讲:“东土唐僧往西天取经,乃是金蝉长老转生,十世修行的好人。吃他一块肉,延生又长寿。”他便在山间等候,不期今日真的见到了。半空里,妖怪正然观看,只见多个徒弟把唐僧围护在马边,几个丑和尚护持住,一个个伸拳敛袖,各执兵器,似乎要与人打架一般。不知是那个有眼力的,认出我了,似此模样莫想得那唐僧的肉吃。”沉吟半晌,以心问心道:不如智取,却到得手。且下去戏他一戏。好妖怪,即散红光,按云头落下。
却说那大师兄忽抬头再看处,只见那红云散尽,火气全无,便叫:“师父请上马走路。”
师傅道:“你说妖怪来了,怎么又敢走路?”悟空道:“我见一朵红云从地而起,到空中结做一团火气,断然是妖精。这一会红云散了,想是个过路的妖精,不敢伤人”
八戒笑道:“师兄说话最巧,妖精又有个甚么过路的?”悟空道:“你那里知道,若是那山那洞的魔王设宴,邀请那诸山各洞之精赴会,却就有东南西北四路的精灵都来赴会,故此他只有心赴会,无意伤人。此乃过路之妖精也。”师傅似信不信,只得攀鞍在马,顺路前进。正行时,只听得有叫喊声“救命啊!”师傅大惊道:“徒弟呀,这半山中,是甚么人叫呢?”
悟空上笑道:“莫管闲事,且走路。”
师傅依言,策马又行不上一里之遥,又听得叫声!师傅心善,说想必是个有难之人,我们可去救他一救。”
悟空道:“师父,今日且把这慈悲心收起,待过了此山,再发慈悲罢。这去处凶多吉少,是物都可以成精。有一种蟒蛇,修得年远日深,成了精魅,善能知人小名儿。他若在草科或山凹中,叫人一声,人不答应还可;若答应一声,他就把人元神绰去,当夜跟来,断然伤人性命。且走!且走!切不可听他。”师傅只得依他,又加鞭催马而走,悟空心中暗想:“这泼怪不知在那里,只管叫阿叫的。等我老孙送他个卯酉星法,教他两不见面,他让师傅先行几步,却念个咒语,使个移山缩地之法,把金箍棒往后一指,师傅越过此峰头,往前走了,却把那怪物撇下。
师傅没事找事说,徒弟呀,那有难的人,大没缘法,不曾得遇着我们。我们走过他了,你不救我救!师傅回转马头,寻找声音来源,找到抬头看时,原来是个小孩童,赤条条的,吊在树上!
那妖魔见他过问,弄虚头,眼中噙泪,叫道:“师父呀,西去有一条枯松涧,涧那边有一庄村,我是那里人家。我祖公公姓红,只因广积金银,家私巨万,混名唤做红百万。年老归世已久,家产遗与我父。近来人事奢侈,家私渐废,改名唤做红十万,专一结交四路豪杰,将金银借放,希图利息。怎知那借金银人,身贫无计,结成凶党,明火执杖,白日杀上我门,将我财帛尽情劫掳,把我父亲杀了,见我母亲有些颜色,拐将去做甚么压寨夫人。那时节,我母亲舍不得我,把我抱在怀里,哭哀哀战兢兢,跟随贼寇,不期到此山中,又要杀我,多亏我母亲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却将绳子吊我在树上,只教冻饿而死,那些贼将我母亲不知掠往那里去了。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没一个人来行走。不知那世里修积,今生得遇师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卖命,也酬谢师恩,更不敢忘也。”
师傅闻言,认了真,就解放绳索,救他下来。大师兄早追过来,忍不住喝了一声道:“那泼物!有认得你是妖怪的人在这里哩!莫要只管捣鬼,说谎哄人!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贼伤,母被人掳,救你去交与谁,你又将何物作谢!”那怪闻言,心中害怕,就知大师兄是个能人,暗将他放在心上,却又战战兢兢滴泪而言:“师父,虽然我父母空亡,家财尽绝,还有些田产未动,亲戚皆存。”
大师兄道:“你有甚么亲戚?”妖怪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姑住居岭北。涧头李四,是我姨夫;林内红三,是我伯伯。还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庄。师父若肯救我,到了庄上,见了诸亲,将师父拯救之恩,一一对众言说,典卖田产,重重酬谢也。”八戒听说,道:“哥哥,这等一个小孩子家,你只管盘诘他怎的!他说得是,强盗只打劫他些浮财,莫成连房屋田产也劫得去?若与他亲戚们说了,我们纵有广大食肠,也吃不了他十亩田价。救他罢。”呆子只是想着吃,那里管甚么好歹,挑断绳索,放下怪来。那怪假惺惺泪汪汪只情磕头。师父心慈,便叫:“孩子,你上马,我带你去。”那怪道:“师父,我手脚都吊麻了,腰胯疼痛,一则是乡下人家,不惯骑马。”叫八戒驮着,那妖怪撇了一眼道:“师父,我的皮肤都冻熟了,不敢要这位师父驮。他的嘴长耳大,脑后鬃硬,搠得慌。”“教沙和尚驮着?”那怪也撇了一眼道:“师父,那些贼来打劫我家时,一个个都搽了花脸,带假胡子,拿刀弄杖的。我被他唬怕了,见这位晦气脸的师父,一发没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驮。”师傅教悟空驮着,没想到他呵呵笑道:“我驮!我驮!”那怪物暗自欢喜,顺顺当当的要大师兄驮他。把他背上,试了一试,只好有三斤十来两重。
悟空笑道:“你个泼怪物,今日该死,怎么在老孙面前捣鬼!我认得你是个妖怪。”妖怪道:“师父,我是好人家儿女,不幸遭此大难。”悟空道:“你既是好人家儿女,怎么这等骨头轻?”妖怪道:“我骨格儿小。”悟空问道:“你今年几岁了?”那怪道:“我七岁了。”悟空笑道:“一岁长一斤,也该七斤,你怎么不满四斤重么?”那怪道:“我小时失乳。”悟空说:“也罢,我驮着你,若要尿尿拉把把,须和我说。”师傅前走,悟空背着孩儿随后,一行径投西。
悟空还是怀疑他是妖怪,就算好人,他没了父母,不知将他驮与何人,倒不如掼杀他罢。刚要动手,那怪物却早知觉了,却就解尸,出了元神,跳将起去,佇立在九霄空里。猴哥发怒,往那路旁边赖石头上滑辣的一掼,将假尸骸掼得象个肉饼一般,还恐他又无礼,索性将四肢扯下,丢在路边,俱粉碎了。
那怪物在空中,明明看着,忍不住心头火起道:“这猴和尚,十分惫懒!就算我是个妖魔,要害你师父,却还不曾见怎么下手哩,你怎么就把我假肉身这等伤损!幸亏早是我有算计,出元神走了,不然也是无故伤生。若不趁此时拿了唐僧,对不起我一身本领。”好怪物,就在半空里弄了一阵旋风,呼的一声响亮,走石扬沙,诚然凶狠。大师兄情知是怪物弄风,急纵步来赶时,那怪已骋风头,将师傅唐僧摄去了,无踪无影,不知摄向何方,无处跟寻。
一时间,风声暂息,行李担丢在路下。
沙僧上前道:“哥哥,这是一阵怪旋风。”又问:师父在那?却早不见人了,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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