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的地理课,我听到“南北回归线”时,老师正紧攥着拳头比作太阳,绕着讲台上的地球仪上给我们讲解冬至,夏至,我的脑袋里信马由缰,思索着为什么太阳不“勇敢”地跨过那两条“线“,它害怕吗?
在我想到“害怕”这个词的一瞬间,我一定是把”归“误以为”规“。
“规”字在金文小篆里,是一个会意字,左边是一个站立的男人,从夫;右边是跪着的瞪大眼睛的人,从见。 “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出自著名篇章《荀子·劝学》,《楚辞·离骚》和《孟子》分别提到“规矩,方圆”,规从一开始的画圆工具,逐渐引申为“见识有规度,有法度”的意思。
我不知道是因为遇到了外界的“规”才有了“归”, 还是因为“归“来时应和了心中早已有了的”规“?
九十年代初,小商品市场异常繁荣,下海的人纷纷从义乌等地进货,通常在城乡结合部从事小商品买卖,商品小到针头线脑,大到服装家具,应有尽有。妈妈好朋友的女儿因此而发家,在那个年代率先买了高级别墅,一时间,羡煞好多人。
因为年轻,也因为挣钱的诱惑,在大学毕业不久,我不禁心动,禁不住朋友鼓动,三弄两弄,我不仅去拥挤和环境恶劣的小商品市场踩点,而且最终选定小本投入的化妆品直销入手。
可惜我的战绩不佳,我所熟识的朋友,同事,我不好意思多赚一分钱。总之一个月下来,我只卖出去三五套,其余的作为礼物分送给了朋友。
我正沮丧,为自己的失败懊恼,脚步再一次把我带到了熟悉的书店,灰头土脸的我顺势拐进了一楼阴暗处的“减价区“,卖剩的单本,不被人看好的集子,以及封面书页破损的书,皆在这里找到了栖身之处。这是先前一位朋友推荐,既便宜又可以淘到好书的地方。我被一册《诗海》所吸引,老实说,在此之前我实在是接受不了现代诗这种体裁,除了不痛不痒“无病呻吟”,没有别的,心里的成见让我远离现代诗,固步自封般沉溺在所能背诵出来的旧体诗中。
诗集由飞白所著,随意翻到的一页,均是先原文,后中文翻译,因为副标题为《世界诗歌史纲》,按诗人的开创性贡献,收录了世界有建树诗人的诗歌。彩页中有著名诗歌和依托诗歌内容的丰富绘画创作。最深刻的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介绍,一位画家展示了裸体人物或躺或卧构成的玫瑰花,被一旁刻画成恶魔的岩石所觊觎。另一位画家则用半人半蛇的美女蛇表现忧郁与理想的依存和撕裂。当我急切读到了“有的香味像孩子的肌肤般新鲜,象笛音般甜美……有的香味却腐烂,昂扬而丰沛”的诗句时,知道黑格尔给与的高度评价,实至名归: “当人们说人本性是恶的这句话时,是说出了一种更伟大得多的思想”。文学作品以其特有的视角,宽度,广度,早以摆脱了人们心中固有的成见,在或是快乐,或是悲苦的剧情中,回答人们,甚至人类历程中亘古不变的困惑。
我在瞬间决定买下这本书,一本定价31元5角的书只花了不到两元钱,怀揣着书往家里奔的时候,我忘记了买菜,只是想翻看其中更多的诗句,这本书彻底改变了我对诗歌的看法,我同时听见心底最深处的声音:相比挣钱,我更喜欢读书。之后的日子,我天天光顾那个角落,终于找到了这本书的上册《传统卷》,当时高兴的心情不亚于自己拿到大学通知书的一刻。
归与规故事讲到这里,我想勇敢地说出一个事实:色彩纷呈的世界,总会有这样那样的东西吸引着我,那些光怪陆离的东西是外人,社会给我设定的“规”,牵扯了我的脚步,我在不知不觉中跟着它走,有时候走得太久,太远,如歌中所唱:“有没有忘记最初的相约?”
对于那刹念间的猛醒,我找到了一个适合的词- “回归”。每个人心中,总会有着这么一份独有的像家族的荣誉证书一样珍贵的羊皮纸,上面清楚写着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使命,有朝一日,它被从蛛网纵横后面发现,这一时刻就是生命意义的重大发现,自己终于“归”于初衷。
多年后我读《无声告白》,卷首语写道:“我们终其一生,就是要摆脱别人的期待,找到真正的自己”。一句话如同突然间 “啵”的一声的灯花,瞬间的亮光在挑起围坐的人们的惊疑眼光的同时,也点亮了心中的某种东西。我所要寻找的早以静悄悄地呆在心的一角,期盼四处奔跑的我的最终回归。生命的整个过程,是摆脱外界干扰,摆脱他人期待,从尘封中发现初衷的艰苦探险和勇敢担当。
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里塑造了以法国印象派画家保罗·高更为原型的主人公,因为心中的艺术梦想,抛妻别子,贫穷纠缠,病魔折磨,在他看来就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般。有人诟病主人公的不负责任,有人把两个词换了一下位置:“既要顾及代表世俗生计的六便士,还要仰望天空的月亮”。与其说是为艺术和理想的出走或是叛逆,不如说是初衷的最终凸现。
《局外人》里在世人眼里 “局外”的莫尔索,他追求个人自由,珍惜时间的“不温不火”的态度,显得格格不入,周围处处“表里不一”的人,他们往往生活在需要外界认同,惧怕排斥的恐慌中,所有的精力在忙于使自己和外界“合拍”, 以至于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思考内心本性。正是因为能够脚踏实地地践行自己的本性,莫尔索在纷扰的世界面前,反倒多了沉稳,即便是对死亡,也有了应有的镇定。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事实。我知道,世界有千万个人,就有千万种生活,莉迪亚和思特里克兰德追求心中所想,并不是我看过小说,就横加模仿的对象,果真模仿便成为另一种形式的对外界“规”的低头,重要的仍旧是拂去因为年岁久远而蒙蔽的灰尘,发现属于自己的东西。对外界“规“的稍微退一步,也就意味着自己更多地接近,识别内心所想,这恰恰是朝着 “归”进了一步。
有趣的汉字,笔划多半横平竖直,“归“字在竖线的下面适当地拐了一个弯。查阅古书,归,甲骨文=(兵符,代军权,代战争)+(止,终结)+(方),意思是异域远疆停止敌对与战争状态,顺服于中央朝廷。金文承续甲骨文,并加"辵"(行进),强调前往中央朝拜。厘清一切外界的纷扰,发现真正的自我,浩大的工程不啻于内外交困的战争,各种的痛苦和挣扎只有自己清楚,也只有自己能够砥砺前行,而“行进”的加入更强调了行动的笃定。
写下上述文字的同时,我从书架上取下《诗海》,这本书是众多图书中“拿起这本,放下那本”,左右为难之际一直带在身边的,岁月泛黄的纸页丝毫没有折损作者编著时的严谨和认真。上世纪九十年代曾经再版印刷,那个年代让我想起最多的依旧是“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作者孜孜为学术努力的初衷,依旧是战胜了外界的那些诱惑的最好体现。
每个人手里一定握着“归”的主动权,或早或晚,心中的初衷像是软布擦拭的银壶,闪闪发光,那一方羊皮纸终究有展示辉煌的时候。自然,纯粹,真正摆脱外界的“规”所带来的桎梏。
归与规(部分图片取自网络,如有侵权请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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