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山镇因没天岭得名,亦或者是没天灵,年代太久远,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早已无从考证,只知那座浑圆的山体,山顶像是被削去一样平整,就落在镇子东面,将灵山镇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开来。
这里地处偏远,民风淳朴,尚未被日新月异的世界同化。
这里树多,没天岭上多古树,镇子上也是葱绿一片,不可计数,尤其到了夏天,整个镇子都被绿荫遮住。
好山好水,自然而然,生存的动物也多,它们与村民比邻而居,时间久了,总有一两个修的精元,抱着各不相同的目的出山寻找自己的出马弟子。
年老体弱,八字软的老妇好拿捏,多是他们的首选,故而,镇上的神婆尤其多,但总有例外,孙衷禾就是。
他是镇上的教员,同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一样,崇尚科学反对封建迷信,三十岁那会儿正是年轻气盛,孔武有力,愣是谁,也想不到他会被仙家瞧上,还上了身。
孙家子嗣单薄,就是计划生育之前,放开了生,也一直是一脉单传,即便有了也是早早夭折,就像是一个魔咒一般无法打破。
那个年代的人成家早,三十岁的孙衷禾,儿子孙明严已经十岁了,不同于他爹内敛沉稳的书卷气,调皮捣蛋,是个实打实的混世魔王。
那天,孙明严的拜把子兄弟锁二家丢了钥匙,锁二娘拿了个鸡蛋,摸了跟香去了仙姑家算卦,十来岁的孩子正是好奇的年纪,俩人商量了一番,悄悄跟着去看神仙。
他俩扒着门缝,就往里瞧。
那老妇,手指在地上画两个十字,然后慢悠悠的把那双三寸金莲放了上去,不一会儿,就见她整个人哆啦了几下,像是被打通了官窍一样,不停的打哈欠,眼泪也跟着流出来。
老妇,可能已经是仙姑了,拿着早就预备好的方巾擦了擦眼泪。
然后就开始咿咿呀呀的唱起来,“小女名叫何仙姑儿,家住灵山东阿殿,父帝托我下凡来,叫我好生与人保平安啊……”
孙明严受父亲影响,本就不信这些东西,心里暗想,这老婆子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看我不给她好看。
于是,他一脚踹开门,大喝一声。
众人都是吓得一怔,锁二更是不备,随着屋门打开摔了个狗啃泥。
反应过来,老妇已经成了平凡的老妇,仙姑儿早就不见了踪影。
锁二娘跟那个老妇反应过来,开始骂他们,等到锁二娘摸到笤帚追他们,他们俩早就撒欢跑远了。
接下来几天,他们仍旧溜鸡逗狗,横行霸道。
又背着爹娘,下河游泳,孙明严突然小腿抽筋,像是有东西扯着他往水底下拽,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幸亏他水性好,挣扎着好不容易上了岸。
劫后余生,他没敢跟父母说下水这事,说了光他娘的眼泪珠子也能将他淹死,还有他爹的戒尺在那等着,免不了一顿毒打。
可是这血光之灾一样没落下,他跟狐朋狗友去林场摘个果子,竟然被抓住了,队里找到孙衷禾,孙衷禾又好面子,当着队里的人下手更不能轻了,更是将他一顿狠打。
这搁在以前,就算被抓住,也不是他,他滑溜的像个泥鳅,也算是身经百战。
倒霉透了。
他趴在床上,回想着最近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孙明严察觉出了不对劲儿,点背到家了,像是有人在坏他的好事。
有问题。
正巧,锁二来看他,“你最近咋回事,怎么老出事。”
这句话提醒了他,就是从那天把仙姑吓跑了才开始不顺的。
他幽幽的瞅了锁二半天,“你还想着那天那个老神婆唱的她自己住哪来着?”
“什么灵山东阿殿,怎么了?”
他冷笑一下,“装神弄鬼,我挡了她的道,肯定是有人在阴我。”
“你打算怎么办?”
“一不做二不休,端了她的老窝。”
一个骄阳似火的下午,天稍稍干燥了些,刮着风,孙明严装作撒尿,晃荡着到了没天岭脚下的那片老宅。
锁二胆小,随他娘信奉神鬼,他没敢去。
这片片老屋群,是镇上人家老辈的宅子,如今年久失修,没有人气撑着,倒的倒,塌的塌,荒草丛生,荒废的不成样子,每每从那里经过,都无端感到背部发紧,生出一身鸡皮疙瘩。
孙明严虽然不知道什么灵山东阿殿,可镇上人都说这老屋群是仙家的仙宫。
他找了个风口,泼了些油,不多,划了火柴点上。
不一会儿,火势就大了起来。
他悄悄的回了家,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深藏功与名。
火总算被救了下来,老屋群也被烧了大半,黑压压一大片,灰烬里还有火炭,冒着烟。
当晚,孙明严便发起了高烧,他娘没放在心上,用烧酒给他擦了身子散热就算了事,可谁知第二天就烧的不省人事了,眼珠也泛起了灰白色,大汗淋漓,落下的汗珠如豆,像是油一般,黏糊糊黄腻腻的。
赤脚大夫来了摇着头走,孙衷禾急得团团转,他早些年看过医书,知道这是将死之相。
孙家这就这一根独苗苗,孙衷禾发了狠,借了辆自行车就奔着没天岭方向而去,那是灵山镇通向县里唯一的一条路。
孙衷禾第二日晌午回来的,孙明严已经发凉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他没有求到药,是众人早就预料到的,毕竟那时候盘尼西林是特供药,只紧着部队用,没点妥善的关系是买不到的。
但是,孙衷禾显然没有去时的急切,到了一茶缸白水放在了门槛上,又去东墙头上捏了撮墙头土和着等量的草木灰,放进了茶缸,转身不慌不忙的进了屋子,又回到了平日里稳重的模样。
别人看着摇摇头,以为他知道无力回天,大悲之后,已经看开了。
然而,孙明严喝了这水却神奇的好了起来。
身体好了,他却怕了起来,被人视为仙家仙宫的老屋群被烧,紧接着他又生了这古怪的病,眼看没救了却又无端端的好了,怎么也透着股子诡异。
他怕人们将这些事联想到一处去,只得夹紧了尾巴,好生跟着父亲读书认字,倒是不再风风火火的捣乱和弄别人。
只是,他总感觉父亲有了秘密,因为他开始看那五行八卦。
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
既然父亲不提,他也落得轻松,揣着明白装糊涂,只是夜里还睡不安稳,时常做噩梦,梦里许多精怪瞪着血红的眼睛,朝他张牙舞爪。
半年后,孙衷禾突然收拾出一张方桌,靠着墙角摆上,铺了红布,又拿黄表纸叠成玉牌的模样,沾了墨汁,写些他看不懂的字沾在墙上。
案上摆六盅白酒,六杯茶,六双筷子,中间放一个装满了黄米的香炉。
孙明严傻眼,这不是神婆供奉神仙的香案吗。
“明严,你过来。”
他一溜小跑,在孙衷禾的面前站定。
“这里,跪下磕六个头。”
经此一番,孙明严早就相信了那些东西的存在,忙恭恭敬敬的磕了。
说也奇怪,此后,孙明严再没有做过噩梦,体质也越发好了起来,学业上也大有长进。
一向将神鬼当做乱力怪神的孙衷禾却正儿八经的做起了算命先生,跟那些不是唱就是哭不能自主的神婆不一样,他算命时一张纸一支笔,阴阳五行,天干地支,写写画画。
动作神态与他平日里没有半分不同,所算之事却准确无误,而且他本就识文断字,颇有学问,更是与那些目不识丁的老妇大相径庭,更容易被人信赖。
因此孙衷禾的名声越来越大,上门解惑的人络绎不绝,却从没人将他称作出马弟子,只道他是学识渊博,将周易八卦活学活用。
只有孙明严知道,每月初一十五,父亲在香炉中插上三炷香,家里那处香案上方,便有一个隐隐约约的老头模样,慈眉善目,笑呵呵的捋着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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