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过头来看我的大学生涯,我似乎都是在给人当家教中度过的。我从大二下学期开始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而且我的生活费与学费都是通过家教这个勤工俭学的正当方式赚到的。从这个层面上来讲,我毫无疑问应当是这所大学里的“自强之星”,那几年,我也的确申请过这个荣誉奖项,但因无奈、交不出贫困证明,这个奖项所包含的四千块钱也只能对我挥手说再见了。
其实曾经有人给我出过主意,让我去私刻一个章,或者让家里人帮忙找人盖一个戳就好。他们说因为这所学校里每年获得一等奖学金的同学若具有贫困生证明则可以多拿到两千块,所以这事儿在学校里其实很常见,无需大惊小怪。我也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但我总觉得找人私刻章太麻烦而且属于越过雷区的行为,于是我就跟我爸讲了这事,想让他找关系帮忙盖个戳,但结果却被我亲爱的老父亲大义凛然地骂了一顿。至此,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我也就错过了给大家当典型、当模范的机会,现在想起来,我觉得还蛮可惜的。
在大二下学期的时候,我机缘巧合地接触到了来学校宣传的一个全北京联锁的家教中介机构,我那时觉得挣点钱挺好,于是就向他们交了一百块钱的中介费用。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张粉红色的钞纸怕是已经在改变我的人生方向了。这家中介机构承诺在未来的一年的有效期内,至少给我介绍三份家教工作。如果在一年内,家长和我双方都不满意彼此的话,可以申请更换两次。
我交了钱以后,我曾经一度以为他们这个机构是个骗子公司,因为过了一个多月他们还是没有给我介绍工作。我手上也只他们给我留下的一张手写收据,我拿着收据根本不知道找谁去,就自认倒霉了。可没想到,在一个晚上,他们给我打来电话,给我介绍了一份在中关村附近教小学四年级男生的家教工作。这份家教是每周去三天,每周二、五、日,一次俩小时,每次的家教报酬是一百六十块。我刚开始有点犹豫,因为我们学校地处六环以外的北京市郊西北角,离中关村其实很远的。但那几年,公共交通费便宜啊,地铁两块随便坐,更别说那几年我除了时间以外什么都没有了。那就拿点时间去挥霍换点钱用吧,那时我是这么想的。后来我计算了一下,我每次过去他们家里做家教,过去,上课,回来总共至少需要六个小时,其实回想起来这时间真的挺漫长的。
我在第一次家教之前,和这位小朋友的妈妈通了一次电话,在电话里这位阿姨跟我说,她家孩子因为左手骨折打算休学一年,但他在学校里的功课本来就不是很好,希望我能够过来补补。家里有两个地址,孩子平时和他奶奶在中关村附近居住,而他们平时的居住地是在右安门附近。现在主要的问题是他奶奶太宠这孩子了,这就直接导致了阿姨和叔叔不好教育孩子。
这孩子的休学手续目前还在办,现在他平时还在中关村附近上小学,因为那所小学是全北京市的几所重点小学之一,现在平时主要还是由他奶奶在带。这大姐非常热心,她跟我说,周末的时候希望我能到右安门他们居住的那里去做家教,这样可以避开奶奶,孩子也就能稍微好教一些。阿姨很细致地把情况都跟我说明了,她也跟我说让我到家里别客气,该吃的吃,该喝的喝。
我第一次过去的时候,这位阿姨在百忙之中抽空带着孩子在地铁站口等着我。她说一定要尊重老师,所以她一定要带着孩子来接我。虽然称呼她为阿姨,但是她却只是一位三十来岁,衣着时髦的年轻妈妈,这位小朋友左手打着石膏,戴着一副大框眼镜,和许多小朋友戴的眼镜一样,镜架两侧边缘扯着线
。两人十分热情地欢迎我,简单地寒暄后,这娘俩领着我在高楼林立的中关村里穿行,直至现代摩登建筑背后的小区里。这个小区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小区外墙显然是经过多次粉刷的,清一色的深粉色,小区里的楼房仅有六层楼高。这就让这个小区很轻松地在这片黄金熙攘地段里隐藏起来,成为一个安静之地。楼房门口几台几近破损的呼叫机与内部楼道里的斑驳都在显摆自己的年岁。我很清楚地知道,不论这里的楼房有多破多旧,它的价格都是我一辈子所无法企及的。
房子面积并不大,大概有八十多平米,一条极短的过道通向客厅。在这条过道右侧有两个房间,左侧有一个房间。客厅也很小,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客厅的左侧,挨得很近。客厅里放着一张大圆桌,桌子靠着墙,上边铺了一张桌布,桌布上沾满污渍的花纹看上去也有些年岁了。桌上摆满了各种杂物,似乎什么都有,但却空留下一小块区域,我知道这会是这位小朋友每天做功课的地方。屋子不大,但它可容纳的东西似乎太多了。右侧第一间屋子是奶奶与男孩居住的,而左侧住的是男孩的大伯,右侧的第二间里住的是男孩患有重病生活不能自理的爷爷与请的长期护理工,此外,这家里还有一只捡回来的流浪小狗。
“小晨,咱们上课的时候,你有什么听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随时打断我,你别不说话噢。”
“好!”男孩虽然左手手臂吊着,但脸上依然洋溢着纯真烂漫。
“你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老师,你觉得怎么顺口怎么来。”
“那我叫你叔叔好不好?”
……
第一次上课,我并没有备课,只能根据男孩手上的课本作业,逐个知识点地慢慢讲了。奶奶本来想在旁边一块听讲的,但是阿姨担心奶奶在身旁会因宠爱孩子干扰到教学,便把她拉回了屋里。小晨第一次见到我,或许是因为对我充满着好奇感与新鲜感,他在整个家教的过程中没哭没闹,很自然地配合着我的工作。所以第一次课程进行得还蛮顺利的,他很认真地在做着算术,在田字格里写字以及背唐诗。
“你能不能教?不能教就别教。”奶奶突然冲出屋子里来,这吓了我一大跳。我可能给小晨讲唐诗的时候稍微大声了一些,她误以为我在训斥小晨,立马冲了出来。实不相瞒,那一刻,我呆住了。不知道怎么办,“哦,小晨的作业都写完了,好棒啊。老师,我给你倒些水吧,讲了这么久了,应该渴着了。”奶奶前一秒还对着我生气,后一秒就看到小晨把作业写得差不多了,立刻改变了态度。
“妈,我跟你说过了,别耽误人老师上课,人家是重点大学的大学生,比咱们懂得都多,您不用太担心。”阿姨看着她奶奶着急了,也赶忙跑出来,拽着奶奶回到了房间。在这两个小时之间,除了奶奶突然出来这一个插曲以外,还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小晨的大伯经常会走出自己的房间,到处走走看看。而且他每次上完卫生间都会跑到厨房那儿去洗手,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卫生间也有洗手池。但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我只关心小晨肯不肯学,今天他很乖,大家都很满意。课程结束后差不多六点,他们留我下来吃饭了,吃了一顿饺子。我是南方人,但那年已经是我来北京的第两年了,我也很清楚地明白饺子之于北方人民的意义,看得出来,他们很尊重我,那我也只能用努力工作回报了。等到我返回学校的时候,恰好赶上晚高峰,我也第一次略微地体会到了大城市上班族一天后劳累感,但我心里还是比较充实的。
过了几天,我第二次来的时候,阿姨不在。奶奶就坐到了我们的旁边,我经常会被奶奶打断,说实在话我挺不自在的。好几次,我跟奶奶说,让她忙自己的事,我自己能应付下来。可是她总说没关系,她不忙、没事,她也想一块儿听听。但她却总是打断我的讲课,并提出她自己的意见。我很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结合小晨的作业讲自己备好课的东西。我本来觉得应该和上一次差不多,小晨还是好教的,但不知是对我的新鲜感有所减少还是妈妈不在的缘故,那天他的注意力特别不集中,甚至经常以上厕所为名,在卫生间里待很久。
这天,我好不容易应付完小晨当天的作业,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竟然花了三个多小时,但这依然还是只能按照两个小时的课时算,我心想:既然自己肩负起这份责任,把孩子教好才是最关键的。我那天离开男孩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我见到奶奶还没准备晚饭就,觉得还是不耽误他们了,便婉拒了一块儿吃饭的邀请,独自回去了。期间,小晨的大伯还是经常跑出来,我总感觉他行为举止依然怪异,他还问了小晨奶奶要了十块钱。那天夜里,北京入春又失败了,才刚暖和了一会儿的天气,从那天晚上开始降温,这几个小时奶奶没给我倒水,饥渴交迫的我在路边书报亭那买了一瓶水和一袋面包,身上那短薄的衣服遮不住北京的大风,我只能赶紧把自己埋在等地铁的人群里。
第三次的家教就到了周末,我到了一家小店里跟小晨上的课。这个小店平时主要由这位叔叔打理,总共六张小桌。这是一家韩式烤肉店,它隐藏在巷子里的深处。这个地点周围不像中关村那么的喧嚣,街边叫卖的人群与密集的生活居民区依然保留着老北京的生活气息。
“您就是小李是吗?小晨她妈妈出去忙事情了,我是他的爸爸。真劳您费心了,我这个孩子不听话,我和他妈妈都烦透了,前几年他根本不是这样的,特别听话可爱。现在他左手受伤了,我怕办了休学以后,他这一年又不学习,来年回去以后,学习成绩更跟不上了。”看到我来,一位身型略微富态的叔叔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其实我不太想让他休学,我觉得他右手还能写字,可是我又犟不过他奶奶,他奶奶非要他休学。我妈觉得小晨现在跟不上学习进度,越学越没信心,倒不如休学整顿一年算了。”他一手抚摸着自己养的大金毛,一边对我说话。
“我觉得最好也是别休学,成长的过程中吃点苦很正常,何况还是一个男孩子。我也刚和小晨接触了两次,我觉得小晨还蛮乖的呀。对了,小晨现在在哪呀?”
“他在隔壁屋子里和小朋友玩儿呢。小晨,小晨,李老师来了,赶紧出来上课了。”
“好,我马上出来。”
“我们这边是南城,相较于北城来说节奏并没有那么快,我也就开个小店,轻松过过日子。小李,你家是哪的呀?”趁着小晨还没走出来,这位叔叔跟我闲聊了起来。
聊了几句,小晨还不出来,叔叔亲自走了过去把他提溜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在干嘛?原来是在看别人打游戏啊,怎么能让老师等呢?我不跟你说过,一定要尊重老师的吗?你怎么能这样!”叔叔很生气,小晨看上去很害怕,两只手往内收,脸上写满了委屈。
“没事,没事,既然小晨出来了,那我们开始上课吧。小晨今天我们是要一块写一篇作文和学一些新概念英语的噢。”说着我把给他事先准备的那本《新概念英语》的第一册掏了出来,“你是想先学英语还是先写作文?”
“先学英语吧。”他想了想。
我带他学习完今天的英语内容后,课间休息了十分钟。他趁着休息的时间,赶紧跑到隔壁邻居家里看小朋友打游戏了。眼前这场景,让我想起了我的小时候,那时我也经常跑到院子里的年纪较大的哥哥家里看他打游戏。现如今或许电脑游戏真让天南海北的童年逐渐趋同了。
“小李,您喝茶吗?我给您倒一些。您从南方来,觉得北京怎么样?我其实算是老北京人了,从小到大,这城市变化有点儿……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我很难适应。”
“谢谢您,我喝白水就好,我喝茶的晚上很难睡着。”我喝茶其实不会失眠,但天生的腼腆让我说了谎话,“我觉得北京现在也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你说它依托着深厚的历史发展成一个文化古都了,感觉不是,毕竟高楼大厦林立,很多文化记号都被抹去了。但它也不是一个特别现代化的大都市,它依然还保留着一些胡同啊什么的属于北京人独有的印记。”我依着前些年看的一些新闻,胡说一通。
“对啊,我觉得也是。时间差不多了,小晨,小晨,休息时间够了,你赶紧出来!”
这回小晨特别老实,一下就走了出来。
这篇作文是一篇周记,以“我学会了______”为标题。
小晨写着写着,就把脑袋耷拉了下去,贴着桌子。“小晨啊,你这样会加重你的近视深度,对眼睛特别不好的。你坐直来好吗?”
“但我好困,我不想写作文。”小晨趴着,右手握笔,小嘴嘟嘟,我看着也心疼,但是我没办法只能继续鼓励他。
“写完就可以休息了,加油。你坐直好不好?我知道你不喜欢写字,但是我们学习语文就应该学会写字的,你不要怕累嘛。”
小晨这才坐直了起来,慢慢写。但这篇作文总共写了很长时间,这次家教持续的时间也超出了两个小时,我真挺心力憔悴的。但我看到小晨写完作文后,将作文念给他爸爸听时两人都开心的样子,自己心里总算有些成就感,整体来说今天小晨学到了一些东西,我自己领到这份工钱也能稍心安一些。那天晚饭我是在他们烤肉店里吃的,或许是个人口味原因,我觉得他们做的那石锅烤肉实在太咸了,就很少吃锅里的肉,反而挑一些素菜吃。
那阿姨晚饭时也回到店里来,她很热情,看到我多数只吃素菜,以为我是客气放不开,于是她给我夹了好多石锅里的烤鸡腿,整顿饭吃下来,我感到很难受,有苦说不出。这天下来,我觉得有一个比较奇怪的事情,因为这一天正值周末,按说客人应该会比较多,但我离开这家店时恰好正值晚饭点,店里却没有一位客人。不过对我来说,这也不是我所要关心的,我就是一个来辅导孩子的家教老师。在回学校的路上,天暗了下来,依着残留的光,我发现护城河边上的桃花开了几朵。
又是一个周二,我又按事先的约定来到了小晨奶奶家里。我到那儿的时间刚好,但奶奶和小晨都不在。小狗叫了几声,那位护工大叔给我开的门,我也和那只小狗打了个招呼,便坐在圆桌旁等他们回来。这位护工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他坐下来跟我聊了几句,至此我才算是了解这个家庭的全貌。
“奶奶去接小晨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小晨昨晚没写完作业,被老师留下来了,你耐心再等等吧。昨晚,小晨坐在这里,就是不写作业,玩一下橡皮泥又玩一下小剪刀,他奶奶怎么劝都没用,两人一直就这么僵着到十二点,实在太困了,俩人就去睡了。您是大学生对吧?还是读书好啊,我的孩子没考上大学,现在他得在外干体力活,真是辛苦死了。”这位大叔意味深长地对我说。
“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我现在和你做的工作性质是一样的呀,都是帮他们打工的嘛。”我说完这句话,大叔笑了。“您如果忙的话,就过去忙吧,不需要照顾我的,我就坐在这儿等他们回来吧。不过我之前给他上过三次课,我觉得小晨挺乖的啊,怎么会不写作业,还一直拖到半夜啊?”
“他爷爷才刚刚睡着,我也能休息一下了,我不忙的。小晨他奶奶管不住他的,就是太宠他了。小晨其实是最怕他爸妈的,如果他爸妈来这边的话,他还能写一写作业,但是他爸爸每天都要开店,他妈妈每天工作都很忙,家里面的经济收入主要都是靠她。”
“不是吧,那她从事什么工作啊?”
“是这样的,小晨爷爷,就我在护理的这位老人。他原来是一家国企电梯厂的厂长,几十年前企业改制的时候,他当上了负责人,几次股权变更,他后来就成了电梯公司里最大的股东了。公司效益这些年其实都挺不错的,但是毕竟人到晚年,他的身体患血栓什么的,病情不断加重以至到现在的生活都不能自理。按理说,这家公司现在应当由他的两个儿子来接手,但是大儿子特别不幸,就是小晨的大伯,他住那间屋子里。”大叔指了指脑门,把声音压低,“他这里不太正常,虽说之前治了好久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了,但他却不能像正常人那样工作生活,于是他没有娶妻生子,还和自己的爸妈生活在这里,也需要人进行看护,毕竟他们害怕哪天他会走丢了什么的。”
大叔停了下来,到房间里看了看他需要照顾的爷爷,看看他有没有醒来需要喝水什么的,发现他还在睡便又走了过来,接着说,“小儿子就是小晨的爸爸,他爸爸去上了几天班,也不去了。他爸爸说他特别讨厌现在的人情世故,来不来就送礼、请吃饭啊什么的,但是不这样做又拿不到项目,毕竟他们电梯公司主要是靠投标做项目的。于是他就不去上班了,自己租了个店面开了一家烤肉店。”
“对,上周末我去那边给小晨上的课,但我看到那家店里周末的顾客并不多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的是他们开的那家店一天如果没有八百块的营业额就是亏本的。烤肉店的事儿咱放一边,但电梯公司的效益还是不错的,也不能说卖就卖。于是,小晨的妈妈就担起这份责任来,她这几年以来一直在负责电梯公司的运营。除此之外,她还得统筹照顾这整个家庭,说真的,这个家庭现在情况也很复杂,也挺不幸的。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一个需要看护的中年人,还有一个闹心的小朋友。小晨的左手手臂就是淘气摔折的,他一点儿都不听话,又仗着奶奶宠他,老是跟奶奶提过分的要求。”
“李老师来啦,不好意思啊,小晨昨晚没写作业被老师留下来了,今天就回来得晚了。我们在外边吃过饭了,你吃过了吗?”这位大叔刚说完,门锁就转动了。奶奶背着小晨的书包,领着小晨回到了家,看到我早已在这儿等候,便跟我打起招呼来。
“我吃过了,那我们就开始上课吧。”下午三点半就来到这边的我,等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我却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就要面子硬说吃过了。
“那好的,那我们就上课吧。”
小晨仗着奶奶在身边,注意力特别分散,我讲的内容,他完全没有在听。他像变魔术一样,从这掏出一个小玩具玩一会儿,从那儿又拿出小剪刀要剪纸,再从桌子的角落里拿出一盒橡皮泥捏泥人……他奶奶坐在旁边,看到他还是这个样子,也好言好语地劝,说老师大老远来不容易,让小晨别耽误老师的时间,但小晨就是不听,继续玩自己的。从奶奶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她对我很是失望,因为我的让小晨安心学习的魔力似乎不在了。“小晨本来不是这样的,他三年级前还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老师总夸他心善,可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听话。小晨他爸爸妈妈老说我不教,说我老是宠着他。但我也在尽心尽力地教我的孙子啊,这可是我唯一的孙子啊!你看这是我上街帮他抄下来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那天他的作业需要学习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我又不会上网,只能上街上逐字逐句地抄下来给他学习,您说我今年都六十五,我容易吗?”今天的课程结束了以后,奶奶拿出本子跟我吐了很多苦水。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那个晚上,我是赶着末班地铁回的宿舍,这次家教总共花费了我八个多小时的时间。在回去的路上,我给那位已经让我肃然起敬的阿姨打了一通电话。我跟她说了目前的情况,我跟她实话实说,我觉得自己可能教不好,短期内小晨的成绩提升不明显,如果阿姨觉得我教得不太行的话可以向中介公司申请更换老师,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这位阿姨在电话里并没有埋怨我,反倒是安慰我起来,让我坚持下去,她说现在这个情况她也知道,但是她工作实在太忙没办法过来看孩子,但是她尽量吧,毕竟教好孩子是最重要的,她有空就过来。那天的末班地铁人还是挺多,我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灯光,我靠着车厢连接处的墙边,有说不出来的难过。从那天以后,我每次在小晨奶奶家做家教的时候,看到小晨的大伯走出房间到厨房洗手,我心里不免地生出些悲凉。
周五,我还是到了小晨的奶奶家里。今天,那位阿姨也在,上课非常顺利。“阿姨,我觉得如果您工作太忙的话,是不是可以让您的妈妈,就是小晨的姥姥来带带他,我也是我的外婆,就是姥姥带大的。因为我感觉他根本不怕他奶奶,仿佛知道他奶奶好欺负一样。”上课间歇的时候,我给阿姨出主意。“我妈都住院好久了,都是我哥在照顾,我平时都没有时间过去看看。她那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带小晨的,即便我妈身体好,小晨他奶奶也舍不得她这个孙子给别人带的。”阿姨叹了口气,“对了,这周末我们家有点事儿,周天的家教暂停一次吧。下周清明假期的时候,我正好要去你们学校一趟。你们学校在盖的那栋大楼,我们的公司中了标,我准备过去看看。那时我带小晨过去,你在学校里边教教他吧。”
时间又过了一周,阿姨把小晨带到了我的大学里。在学校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我给小晨上了课,他对大学里边的很多东西都特别好奇,我跟他说,他写完作业就带他出去玩儿。那天,他很开心也很认真,效率也很高。学习结束后,我带他逛了逛校园,看了看学校的地质博物馆与各项游客必游景点。我的学校并不大,走完一圈以后,我们在校园里坐下,等着小晨妈妈过来接她走。“叔叔,我可以去捡那些松子带回去玩吗?”小晨指着松树下掉的那些松子,很开心地对我说。“去吧。小心一点儿哦,别碰着左手,影响康复。”
话音刚落,小晨就跑了过去,在草地上找寻着掉落下来的松子。“叔叔,你觉得这几个松子哪一个最好看?”小晨捡回来几个松子,指给我看。这时,他妈妈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十五分钟后他们要回去了,让我带小晨到学校门口等她。“啊!叔叔我特别喜欢和你在一块儿玩,如果你每次来只跟我玩,不用教我学习,那该有多好啊!”小晨听到这消息有些不开心,“我其实并不喜欢在奶奶家那边住,因为那儿都没有小朋友和我一块儿玩,我只能和我家的小狗狗玩。我特别想放学回家以后还能和小朋友在一块儿,可是我住的小区都是些爷爷奶奶辈的人。叔叔,你知道吗?我最害怕你不和我玩了呢。”
当天晚上送走小晨以后,我想着小晨的话,发现可以利用“不跟他玩儿”这个谎言来哄他学习,事实证明也有效,连续两次家教效果都不错。
但谎言说到第三遍,就不起作用了。又是一个周五,我又来到了小晨奶奶家这儿。还是老样子,我又哄着他,但他这次开始不理我了。这时,阿姨突然风尘仆仆来到奶奶家里,我心想,这总算能挽救这次家教了。可是她却给奶奶带来一个不好的消息,手续太繁杂,小晨的休学办不下来。
“一个小孩左手骨折竟然办不了休学。怎么可以这样!你再去办,还办不下来。我就要给北京市教育局写信!再不行,我要给教育部写信!再不行,我要给主席写信!”奶奶怒不可遏,语调慷慨激昂。这番话着实吓了我一跳,当天的家教效果并不好。我在离开的时候,看到正在门口收晾晒在外衣物的奶奶,她在偷偷地抹眼泪。
“奶奶,您要多多保重身体啊,不要太劳累了。”我向前去安慰奶奶。
“不瞒您说,我家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经常觉得活着没意思。家里老的生病,小的不懂事儿。我真觉得活着没意思。”奶奶用手擦拭着流下的眼泪,大风吹散了她满头的白发。
“奶奶您别这样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晨会慢慢懂事,爷爷的病也会好转的,生活会好的。您一定要保重身体,这个家上下都还需要您劳心劳力。”
当天晚上,北京遭遇到了近十年来规模最大的沙尘暴,我快速穿过中关村的过街天桥,往地铁里挤。我好不容易下跑到地下通道,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额头,手上沾满了沙土。下了地铁,我匆忙转乘公交,那天公交人很多,我记得公交车上的售票员大姐很热心,不停地在提醒我们要看紧好自己的财物。
没想到,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位奶奶了,因为过了那一周,我就再也没有给小晨上过课了。那一周的周末,照例,我来到右安门烤肉店里做家教,但是叔叔阿姨还有孩子都不在,只有他们请的小工和大金毛,我打阿姨电话也没人接听。那天很晚的时候,阿姨才给我回的消息,我才知道阿姨的妈妈不在了,她们在料理后事。阿姨说她自己现在比较忙,她希望我过一段时间后,如果我还要来家教的话,再和他们约时间。之后,我就再也没和这位阿姨就联系过,也没有再过来这个家庭做家教了,可能是双方都觉得效果不好吧,其实他们还有三百多的家教费用没有给我,但我也觉得算了,毕竟我真的没把孩子教好。
那天,我离开右安门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多,我沿着护城河一直往西走。这时的北京正值春季,杨絮柳絮漫天,密如雪花,我戴着口罩,虽然鼻子幸免了,但眼睛似乎就睁不开了。尽管如此,路过大观园时,我想着时候还早,便掏出学生证买了半价票,进去逛了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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