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在学校的就业指导中心的面试室门口，林琦紧张地等待面试官叫自己的名字。现在已经是春招了，林琦依然没有拿到任何一份OFFER。他也依然为自己心仪工作努力着，他手上拿着的是不知从哪里找到的面试官常用问题，上边第一条：“你在大学里经历过印象最深的活动是什么？为什么？”林琦在脑海里仔细搜寻，这四年来，他似乎没有参与过让他印象深刻的活动。他变得更紧张了，捧着材料的手掌竟出了汗。

林琦是典型的理工男。在这所大学里，他是大多数之一。这些男生大多老实本分，从众，嘴笨。他们除了打游戏以外也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爱好。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在这所大学里是没有爱情的，别说碰女孩的手了。那几年，他们和女生话都不会说几句。相较于社会上的套路满满的男生，感情如白纸的他们似乎是很好的结婚对象。

林琦很紧张，但他还是要从记忆里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客观的来说，这不怪他，因为在这所学校里，这些课外活动的作用与校园广播站的播音越来越接近了，它们逐渐成为这所大学里文明的一种象征。林琦虽然很紧张，但这几年理工科专业的学习给了林琦解决问题的条理性，林琦心想：那我就按时间来，一条一条进行梳理，肯定会有答案，那我就从大一开始吧。

林琦那年来学校报道的时间很早，在那年的八月二十日左右。来了以后，林琦和许多新生一样，办了相关手续，浩浩荡荡地出发到军营里军训去了。林琦想到，军训是个好主题。他们在军营里住地方的是能容纳五百人的礼堂改建而来的宿舍，学校在二十一天的军训里总共只给他们洗了三次澡。因为军训服要时刻穿着，他们在那段时间里只有一套，故基本不洗。军训的时候，除了军姿、齐步走、正步走，被罚蹲，也没有什么了。噢，对了，教官教他们军体拳，林琦的那个教官因为老是喊恢复，人送外号为“恢复哥”。

当然了，林琦和很多同学熟络起来。但回来以后，不是一个班的一些哥们，大多也没联系了。军训是一个好的主题，但会给面试官太老气的感觉，林琦心想留着备选吧。军训回来以后就是迎新晚会，林琦没什么才艺也就不可能表演节目了。当年的迎新晚会，林琦只看了两个节目，他身边的几个哥们就觉得无聊，拉上他去网吧打游戏了。

虽然只看了两个节目，但有一个女孩很漂亮的，给林琦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林琦当时很心动。当年他还向很多人打听过这个女孩，不过最后也仅限于打听，对了，哪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了？林琦在心里有一些纠结。都来不及了，一会儿就要面试了，还不切实际地想姑娘？姑娘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林琦接着回忆学校的活动，大一出操是这个学校的惯例。大一新生每天早上都得去操场点名跑操，点名签到时间是六点多少来着了？因为我们住的宿舍在校外离学校操场有十五分钟的路程，每天应该是六点多少起床的？曾经备受跑操折磨的林琦似乎都记不起来了，他只记得他们大一的那一年北京只有一天下雨，因为他们那天不用出操，睡得很香。噢，关于跑操，林琦突然想起来，大一他过生日的时候因为刚满十八岁，他和几个哥们跑网吧通宵打游戏去了，这是为了彰显自己成年了，可以名正言顺地进网吧。

第二天他们跑操的时候，林琦熬了一宿，身体不舒服，在操场旁忍受不住就吐了。巧的是，他吐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姑娘刚刚从他面前跑过，一切都刚刚好。对了，那个姑娘到底叫什么名字了？林琦头大，现在可不是想她的时候。她叫阿猫阿狗跟林琦又有什么关系，林琦现在可是要准备面试问题，这份工作的各项条件和自己是高度契合的。林琦继续想着回忆着，不知不觉又紧张了起来。

紧接着，大一的生活被无数的讲座所占据，虽然都是非林琦自愿前往。如今回想起来，林琦竟然连一个讲座的内容也想不起来。他想到那一年，自己用的智能手机功能太单一，没什么可玩的。而且那时他用的是移动的假3G网络，在学校教学楼里根本没网，那时他是怎么熬过那些讲座的？他不记得了，他真的不记得了。

对了，林琦曾经加入过羽毛球社，他交过两个学期的羽毛球社租场地会费，但是每次社团里组织打羽毛球活动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要么懒，要么忙。学校很多社团组织过很多晚会，林琦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COSPLAY晚会挺热闹的，主办的动漫社还邀请了北京其他兄弟院校的动漫社团来，那可是林琦印象中最热闹的活动，虽然也有那么一点水，但总比学校里面其他社团办的晚会好太多了。在这个学校里，举办的晚会上座率能超过一半即被视为成功。但是晚会怎么说，自己是观众，也没参与，林琦觉得还是想点别的吧。

志愿活动貌似是一个很好的主题，但林琦在大学期间参加的志愿活动多数以打杂出劳力为主，演讲会站门口检票，长走活动给人发饮料，校庆志愿者负责搬重物。这些志愿活动似乎没什么可讲的。

大二以后，学校允许同学们带电脑了，学校活动似乎就离林琦越来越远了，他觉得还是兄弟们一起开黑打游戏有意思，值得回味，但总不能跟面试官讲这个吧。

篮球赛！林琦灵光一闪，他曾经参加过班级篮球队。这个学校的篮球比赛一般在中午进行，一般也是夏天进行。天气太热了，中午基本上没什么观众，同学们大多还是要午休的，中午的瞌睡泛起，篮球其实打得也不是很舒服。林琦是球队的替补队员，每场都上去打个那么几分钟，他曾经在比赛里投进过几个球，还有两个是三分，那要不讲这个吧？林琦觉得这个比军训好，实在不行就讲这个了，万一面试单位对应聘者还需要有篮球特长的要求，岂不是更完美？那要怎么组织语言啊！对林琦来说，讲故事挺麻烦的，他不太会说话。

这时林琦突然记起，他前些天登录到学校官网下载学生表格，发现上边貌似有一篇写院系篮球赛的稿子。林琦灵光一现，拿出手机，到官网上再去看看那篇稿子，他不会讲，那背一段总不过分吧。林琦点开校公告栏想找那篇通讯稿，但校主页的另一条消息夺去了他的目光。

“关于2018年献血安排通知。”通知的标题很短。林琦恍然大悟，这个活动才是他印象最深的活动，同时这也是这个学校里学生们的狂欢盛宴啊。

林琦记得很清楚，在一个大一的周五晚上，林琦和室友们都松了一口气，因为这个周末终于没有需要填人数的活动了，他们总算在大学里能够度过一个完整的周末了。晚上十点，大家却收到辅导员发来的消息，“关于2015年献血安排通知。”紧接着，辅导员又发来消息，这个活动大家自愿参加，明天八点在科学会堂进行。林琦的宿舍里的宿舍长看了通知内容，内容里写着无偿献血的同学可以免费快捷地办理校游泳馆的游泳证。宿舍长觉得这可是个很大的利好啊，因为如果去校医院办理的话，先不说花钱。

首先得去做血样检测，每周校医院也有周二上午能抽血，而且每周校医院只安排有一个大夫负责抽血，而且每周需要抽血的人都特别多。然后还得去做胸透，常规体检什么的，很是麻烦。再说了，学校游泳馆很便宜的，才四块一次，可谓是健身锻炼好去处。于是，宿舍长就鼓动大家去参加了。林琦从众，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但是在第二天，他们起得有点晚，八点半才出的宿舍门。林琦他们一行六人，来到献血地点。他们立马傻了眼，现在是八点四十五，排队献血的人从科学会堂一路蜿蜒至图书馆，将近一百来米。来都来了，他们觉得还是排队吧，指不定会到自己。无偿献血效率其实并不高，队伍慢慢地向前蠕动着。不过还好，林琦后面的队伍越接越长，这给了他们足够的信心保障。这六人，饿着肚子，排着队，一排就是一上午。

眼看就要走进无偿献血的那个屋子了，医生拿着大喇叭，在林琦前边一个同学旁，喊道：“排在这个同学后面的同学就不要排队了，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而且血液也采集充足了。”医生走到林琦旁边，继续对着大喇叭说：“从这个同学开始，请各位同学到旁边献血车上领一份早餐和一个小纪念品，我知道大家都没吃早饭就来排队，辛苦大家了。但我们准备的早餐和纪念品数量也有限，大家请不要相互推搡，咱们是大学生，一定要守秩序地一个一个来领。排在后边没领到早餐和纪念品的同学，我们实在是对不起了，感谢大家来参与无偿献血活动，谢谢大家。”林琦看了看表，现在是十一点二十。这个早上，他们还算有点收获，每个人领了两个冷掉的包子和一杯冰凉的豆浆，当然还有一个小钥匙扣了。

到了大二下学期，又是一个春天，无偿献血又来了。林琦他们吃过一次亏，这次学聪明了。他们早上七点就到了献血地点，依然还是科学会堂。虽说同学们热情高涨已然排了二三十米，但这次，林琦他们总算看到了献血的希望了，他们也终于能进到献血的屋子里一探究竟了。在门口，他们每人领了一张基本信息表，大家填写个人信息，队列往前分岔成六列，有六位大夫分别收了同学们的表，然后通过扎手指的方式提取体检血样。林琦虽然手有点糙皮有点硬，大夫扎了好几次才看到血，但这还是蛮顺利的。

提取完体检血样后，林琦领了一个号在等待区等待大夫的安排，他按住棉签止住流血。林琦等了几分钟，医生拿着大喇叭喊道：“下边是编号为六十到六十五的同学进行献血。”林琦是六十二号，他记得很清楚，林琦走进献血区，到了第三个队列排队等候。

终于到林琦了，帮他抽血的是一位年轻的大夫。“同学，你的血管天生就这么细吗？怎么这么不明显，来，抓拳，我再帮你看看。”林琦照做，“哎呀，同学你回去以后要加强点运动啊。我还是看不到你的血管，你稍微握拳挥臂一下。”林琦依然照做，忘记跟大家说了，那年林琦身型偏胖，一米七五，一百五十六斤，“同学呀，你要减减肥啦，我再帮你试试吧，看能不能抽到血。”大夫说完，便将针头插进林琦的手臂，针头左转转，有转转。这过程就像林琦所学的钻井工程一样，钻头往下四处打钻，但始终没看到石油。

其实针头在林琦手臂里从时间单位上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林琦觉得那段时间真的很漫长。“同学，你换另一只手臂。”又是一套标准流程的重复，依然还未看见血。“同学要不，咱们下次有机会吧。你看后边还有这么多同学排队，你明年再来好不好？”于是林琦走出那间屋子，门口的队伍依旧很长，他在大二依然只领了一份早餐和一个钥匙扣，不过还好早餐是温热的。

当天，宿舍里其他献血成功的同学，他们除了收获了无偿献血证以外，他们还领到了三百块钱的爱心奖学金，一块无偿献血款U盘，五十块的话费充值卡，还有一箱牛奶。因为这所学校离宿舍较远，很多男生都买了自行车，而且这些男生大多都自作多情地装了后座以备不时之需。当天中午，献血结束以后，他们后座放的都是牛奶，前框里都放着改善伙食的东西。他们一手扶着车把推着自行车，一手压着后座的牛奶，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他们嘴角上扬，脸上多了一分平时没有的自信。平时大多低头走路的他们，在这个时候，头都仰起来了。

那一天，所有的社交软件上都是关于大家无偿献血的情况，无偿献血证是标准配图，宣传无偿献血有利于健康是标准内容。在那天，献血成功的男生为自己起早献到血而开心，而一些女生为此次献血时间恰逢自己可以献血的时间而庆祝。而且这份快乐还会持续到下周的课堂上，几乎每堂课下课后，都会有同学拿着无偿献血款U盘上去拷贝课件。林琦看着这些周围的人和朋友圈消息，心里痒痒的，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受。他觉得很奇怪，生气说不上，嫉妒似乎有一点，厌恶也有一点，但都不是，真的非常复杂。直到现在，林琦还记得那时的感觉，但嘴笨不会说话的他，依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从大二到大三，林琦瘦了二十三斤。用他自己的话来讲，是因为偏胖的体质让他出现了血压偏高、易生病等亚健康状态，他没有办法，只能减肥。话说，偏胖的男生健康地瘦下来会显得特别的阳光，林琦也通过减肥让自己身体上的那些毛病彻底消失了。那这时候，他是不是该拥有一段爱情了？不，没有。

又是一年无偿献血的活动，林琦他们依然早早的来到了科学会堂。等了一会儿，与去年一样的流程。林琦又到了抽血的大夫面前。与去年不同的是，这位大夫的年纪就很让林琦放心。林琦其实在队列后边排队时，两手就用力握拳，不停地挥臂着。他时不时看向手肘处，看看自己的血管有没有显现出来。“来，同学到你了，握拳”大夫接过林琦的个人信息表，接着便用橡皮绳系住林琦的手臂，拍打了一阵，用碘酊涂了涂手臂处，大夫没多说什么。紧接着，大夫拿出全新的针头与针管，组装了一下，便扎进林琦的手臂里。

林琦看到鲜红的血从自己手臂上慢慢充满管子与血液袋，他心里也慢慢放下了负担，犹如自己在大学课程上学到的钻井时发现到石油的过程。突然他感到一阵眩晕，他似乎看到这几年他一直喜欢的那个姑娘，他大一时在操场上的窘态，姑娘和他说过的那为数不多的几句话中似乎包含的些许好感……

“同学好了，压住噢，这是你的无偿献血证，你在旁边休息区休息一下，就过那边去领东西吧。”医生的话似乎击碎了林琦的虚幻感，但他的头还是很晕。他离开了献血区，他胳膊夹着自己的无偿献血证，右手手指压着棉签，左手拿着棉签压住右手手臂上献血口。

他故作镇定地走到了休息区，瘫坐下去以后，他发现他右手似乎在控制不住的颤抖，他想控制住右手，但他发现他越想控制住，手就颤抖得越厉害，他甚至出了一些些汗。他想起大夫的话，他放轻松，他似乎昏睡了一阵。他的室友们看到了他面色苍白，马上去替他领了一份早餐，轻声叫醒他，多少让他吃了一些，林琦这才慢慢地觉得头没这么晕了，逐渐地舒缓了过来。那天，他和他的那些哥们，一块儿领了那些奖励，开心地回去了。无偿献血证上边写有：“无偿献血光荣，适当献血有利于身体健康。”

林琦在校主页上点开了“关于2018年的献血安排”链接，献血日期是三月二十四日，不正是今天吗？现在是上午九点，林琦站了起来，朝着就业指导中心的窗户那儿走去。他在窗户边往科学会堂的方向看，排队献血的队列依旧是很长，这队列如一条蜿蜒的蛇，将科学会堂团团围住，并不时地向前蠕动。林琦心想，这才是这个学校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活动啊。而且这个活动不管是从参与人数、活动效果还是活动意义来看，对同学们来说都是一场狂欢盛宴啊，这比那些讲座、竞赛、球赛和晚会简直好太多太多了。

“林琦，下一位是林琦，林琦同学在不在？”这个单位的面试官走出了面试室，喊着下一位同学。

“在的，在的。”林琦赶忙过去，他心想：他们万一要问到我在大学里印象最深的活动。我还是说篮球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