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玉

这个故事是我多年前亲身的经历，它彻底颠覆了我的世俗观，动摇了我的唯物主义思想，也许这个世界要比我们想象的更神秘。

情玉

我叫李子清，在一个拍卖行当鉴定员，主要鉴定玉石、瓷器。因为从小受我家老爷子熏陶，对古董之类的老物件有一种难以抗拒的喜爱，其中又对玉石偏爱至深。

老爷子起初对这行也只是业余之好，谁知2000年那会儿在全国下岗再就业的浪潮中，成为一名资历较深的下岗职工，离开了奋斗20余年的工作岗位。在别的同事们上访讨说法之时，老爷子开始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原先只是闲暇之余才玩的古董。这隔三差五就往家里拿在摊上淘得的玩意儿，有瓷器、古钱币、玉石。这可把我乐坏了，那会儿我正念高一学业还不紧，功课做完就跑老爷子的收藏室里把玩鉴赏一番。因为爱好古董也养成我对历史学科的情结，对历史文献类书籍常常寤寐苦读，从秦汉立制到明清近史都有了解，这对古董的断代有一定帮助。古董无论瓷器、玉器在烧制和雕刻上都有当时的时代特点，所以根据器物上的纹饰、画风习惯来判断该古董是哪朝的作品是不难的。

我爸对我有继承其衣钵的态势大加赞赏，意味深长地说：“洙泗遗训、务本知先，老祖宗的东西是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你要是把这行吃透了就能本立而道生了。”还没等我说话呢，我妈厉声道：“可拉倒吧，孩子要学你入这行以后饭都吃不上！天天整这些破烂，不但浪费时间还往里搭冤枉钱，你说你最近买多少假货了！买断工龄那点钱都让你败花光了！看你儿子考大学时怎么办！”

这几乎是我妈这阵子斥责我爸的标配语言内容了，其实我妈说这些话也是理亏的，我爸对于古玩这行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凭借多年积累的慧眼和经验，在鲁园古玩市场能算小有名气，曾经几十块钱捡漏个清末将军罐出手便卖得个好价钱，也在动迁摊位上十几块钱买个翡翠玉镯，最后又是几千出手。虽说这几天走背运打了眼。但这一是因为江湖水深散失出错无可厚非，二是我爸认为总以玉石、瓷器这几样混市场销路有所局限，想接触学习字画、木雕等杂项拓展经营品种。

反正我的高中生涯就是在学习之余与老爹研究古董，周末还时常陪他练摊捡漏中度过的。经过我爸这几年的经营积累从练摊到租起了门市，从淘小件到买卖大器，我家的小日子竟然欣欣向荣了起来，生活不那么拮据了，我的学费也有着落了，更主要是我妈看我爸也顺眼了常常问寒问暖关爱有加，这幸福生活还真得感谢这些瓶瓶罐罐旧物破烂啥的。

学业上高中忙乎了几年终于到了考大学的关键时刻，我这马马虎虎的成绩自己是一丁点儿底儿都没有，那段日子家里是不亦乐乎。从亲戚朋友到老师同学，我妈到处打听什么学校好哪个系有前途，我爸干脆也不开店研究古玩了，天天拿着各个学校的招生简章没日没夜地研究，最离谱的其中还夹杂着名牌院校的，我这看着都好笑，你们真是太高看我了，我能考个二本咱家就烧高香了。

之后鉴于我的特长爱好，但是没报考什么历史系考古系，选个某地质大学的珠宝鉴定系。这也是我妈找专业人士出的主意，说此系是冷门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唉……结果我还是不负众望拿到了该院校的录取通知书，之后便是四年寒窗异乡处，学成回首泪满襟。

转眼间大学都毕业半年了，我自己应聘了一家当地颇有名气的拍卖公司当珠宝鉴定员，这也是为了锻炼自身素质练就过硬的业务水准。每天过眼的翡翠玉器、宝石蜜蜡很多，种水、质地、品相可谓参差不齐，大都是一般货色，精品如老坑玻璃种翡翠、和田羊脂白玉等级的是凤毛麟角的存在。送来拍卖的主儿大都是家中老者离世，看到老人生前的所爱随便丢掉可惜了了，就拿来咨询如果值钱就委托拍卖，本身对其价值一无所知。

那一日有个大肚翩翩，满身赘肉的家伙来到公司前台询问拍卖物品步骤并带来不少东西。因为他带的东西大多是玉石，所以前台接待小姐把他引进我的办公室。当时我看到这个家伙头一眼就没什么好印象，全身上下看不到半点儿骨头就是个肉丸子，脸上油光锃亮，咋一瞅就像电影西游记降魔篇里那个猪八戒的脸。进来后呵哧带喘地坐了下来，约么倒了一刻钟的气说道：“你好，我想拍卖些东西，都是我爸走后留下的，老头子生前是爱不释手啊，不知能值几个钱？”说着打开了背包，里边儿叮了咣啷听着有石头还有金属。

我没有动手接，这也是此行的规矩，卖家要亲自把东西铺开放好，东西没现身放好之前如果买家动手接或者接触了，打开后如果发现有损坏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还比如瓷器一类，卖家要先放桌子上后买家才可动手鉴定，如果在中途上手接卖家以为你接住了再一松手其实你还没接牢，然后咣当一声你就赔钱吧！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带来的东西逐一亮相在桌子上，有翡翠挂件、手摆件、砚台、紫砂壶没有什么能让人眼睛一亮的货色，我略有不屑平淡地说：“您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当作个念想吧，想老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他听过大失所望，不死心道：“你再给瞅瞅，真没有啥能看上的？别的不说，这个，这个我看老头没事就握着，你看这块石头，呃......玉！对是玉！这年头儿多老，都看不到本色了，不值几万吗？”

我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物体方方正正，隐约看像玉牌，但是外面被黑褐色的包浆包裹，看不到里边儿根本无法鉴别。手中掂量掂量挺打手，抚摸黑褐色的包浆有种油腻感，不清楚是什么物质。

“不过是普通的玉石只是份量足，没有雕工还挺脏，我认为没有入拍的必要，您要是想卖就去南湖公园那边的古玩市场碰碰运气看谁能收吧。”我说着拿个纸杯给他倒了杯水。

“劳驾，你还是帮着仔细看看，我家老头子说过这块玉不是俗物从不示人，这是我翻箱倒柜才找到的，我估摸得好几百年了，你在看看好不？”

我有些腻烦，心说这个胖子也真是磨叽，一块玉不玉的石头还说不俗，它要是不俗我裤腰带都是明朝的了，心这样想嘴还得敷衍道：“我能力有限真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您还是另请高人看吧，古玩市场那好几家收玉石的，您真应该去那咨询咨询，说不定有人能看出里边的乾坤呢。”

之后这个胖子软磨硬泡，吐沫星子喷我一桌子非要我收了这块玉不可，我实在没辙要是让这种货色入拍了不得被那些同行笑死啊，肯定说我眼光稚嫩，那我在这圈子里也没法混下去了，所以百般不答应。

胖子见这些东西确实不值钱也只好作罢，垂着头嘴里咕哝着真都是好东西随带着讲他父亲在世时的轶事，我已没耐心敷衍他索性打开手机刷着朋友圈。当他最后拿起那块脏玉正准备放进兜里时，透过从窗口射来的阳光一丝柔白色被我眼睛捕捉到。凭我的经验这块脏玉质地应该不错，真有可能是块好玉。

我随即说：“等等，您这玉想卖多少，但我还是那个意思入拍的成功率还是不大，我只是想私下买，如果价钱合适我可以考虑考虑......”

最后通过一番讨价还价，我2000元收了这块脏玉，看着胖子一种没白来有收获的劲我感觉他这块玉不像他说的那样是老父亲的遗物，好像从哪淘的地摊儿货跑我这里卖高价来了。但是我还是相信刚才那一丝感觉，也许这块玉能带给我惊喜。

回家后，因为玉确实有些脏就直接丢在水盆里泡着不管了，直到有一天我妈来我家正帮我整理东西，在卫生间里突然喊到：“子清，这水盆里是什么水怎么漆黑漆黑的呢，我给你倒掉了啊！你说你懒成什么样。是不是衣服泡好几天都没洗啊，你也该勤快点了要不谁家姑娘能看上你啊！”

我听“水盆”二字，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制止了我妈行动，从盆里捞出了那块玉。这时这块玉因为长时间水泡能基本看出里边的本来面目，我用水冲洗一阵一块完美温润的玉牌终于显现在眼前。它的质地竟然是和田羊脂白玉，这完全出乎我的想象，玉牌只有一面有工，浮雕着独占鳌头那一鹤展翅欲飞呈现唯我独尊的气派，脚下鳌兽回头与鹤对望不甘屈服于脚下。雕琢得惟妙惟肖看得出工艺手法出自雕刻大家之手，可以算是好料配好工。

但是这玉中间位置有一处裂纹，好像是被高温燃烧造成的，虽然不大但因为这处缺陷会让价格大打折扣，这事我还是小有遗憾，不过这2000大洋的价格还是赚到了。

之后我索性把这块玉牌挂在腰间，有空就拿出来把玩一阵子，这块羊脂白玉牌散发出柔光，油润非凡。露着阳光看去玉内部发出淡淡的粉色，把玩时手心隐约有种“油性”感。

虽然裂纹的存在破坏了它的完美性，但毕竟与之有缘，佛法云“万发缘生、皆系缘份”，冥冥之中我感到与这块玉机缘巧合的相遇必定有所契机。我抚摸着它，妄求寻找这个答案，它散发着忧郁的光芒好似聆听着我对它的诉说。

我躺在床上，看着天逐渐暗淡，借着残阳的光它如同镀了一层迷人的红，让人痴醉、让人怜惜。我将它放在胸前，用体温同化着它的一切，解读着它的故事也许我与它前世都是菩提树的落叶，历经磨难就是为了今天的团圆。渐渐地我与黑暗融为一体，等待着那轮回的光明。

不是何时，光充斥了世界，我睁开眼睛让它射入瞳孔舒服的温暖传遍全身。溪水在身边潺潺流过，远处是葱葱林叶，脚下的草地与野花散发着自然的芬芳，不知名的鸟儿穿梭在周围不时用歌声呼唤着伴侣。我被这迷人的空间所感染，我身在何处？我搜索着记忆找寻着与之相仿的曾经，但是记忆无法说谎，大脑如超负荷运转的CPU读取着每个角落也没能找到重合的片段，这不是我的记忆抑或是这个世界不属于我。

情玉

我茫然不知所措，在草丛中四处找寻着，希望有一丝线索，但是除了无边的草地和清澈的溪水当然还有迷人的鸟鸣。原来这里的一切永远重复着，鸟还是那些鸟、水还是那条溪水，就连水中的鱼还是原先那几条，因为鱼的排列顺序每回都一模一样。同样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这样诡异的存在呆久了心中难免生出焦虑。正当我濒临崩溃前夕一个燕语莺声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终于来了，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吗？那日一别已天各一方，只剩我泪眼婆娑空余恨、惟有梦中续情缘。你可知这些日子我怎么度过的吗？难道你真不念旧情或是已有新欢了吗？这里是你我定情之所，这些草木衬托着情意这些鸟兽就是我二人见证。这些都是你亲口所说，这里的一幕幕你难道都已忘怀了吗？”此娇滴女子说着已然声泪俱下样子楚楚动人，一丝怜香之感顿时涌上心头，我正要开口劝她，她已不见，只留下我独自在这空旷的美景间，霎时间天色渐渐灰暗下来之后漆黑一片。

我躺在床下，黑暗中传来钟声：“当......当......当”已经凌晨3点了，钟声让我回到了现实的，我木然回味着那个世界，梦或现实？是梦，那为什么如此真切，一草一木都可以切身感受。是现实，为什么所有的事物又呈现着难以解释的惶恐，那个柔弱女子是世界的主人？她又在等谁呢？我坐起身子，一个物体掉落下来，我疑虑地摸起了它，玉牌？对！我想起了前几天怎么淘得的它......难不成是它把我带进了那个世界？还是我钻进玉中的那个世界了？想着想着感觉这种用自己所接触的科学知识无法解释的现象已超出了我所承受的范畴，头痛之感顿时上涌，之后一直到早上我都无法再次入睡。

精神萎靡得来到公司后，一天都保持着思想与行动不统一的状态，总合计梦中的场景和女子说的话。正巧好友张兴宇拿着文件走了过来，我拽着他的胳膊就奔向角落的沙发，“哎哎！你抽什么疯啊，我这手头还有活呢！你慢点！文件要散了！”

坐定后，我打了一杯咖啡递给了他，缓解了他的不满后，小声对他说道：“你听说过玉中有女人吗？呃……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听说过玉中有未知的世界吗？哎......这么说也不对，我想想怎么形容，你入行早，以前听说过谁带玉的时候做过奇怪的梦吗？”

我认为这次他肯定听懂了意思，看着他的表情茫然地盯着我，然后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你是不晚上睡觉着凉了说胡话呢，怪不得我看你一天魂不守舍的，我去跟经理请个假带你看医生吧。”

“我没病！我现在清醒得很！你看这块玉没？我前几天买的，昨天晚上我拿着它睡觉做了很奇怪的梦......”我把事情简短地说给他听。

他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听完后紧盯着我看，“你说的这件事我以前的确听说过，有的顾客拿来拍卖的藏品年份久远，有汉代的古玉、更有战国时期的玉璧。这种玉历史悠久，大都是随葬品吸得几千年阴气，本身玉石就蕴含灵气比其它冥器更容易异化，但你所说的玉中梦境我认为很可能玉主人多年思念的意识被印记在玉中。晚上睡觉时你的脑电波接收到玉中散发的信息，最后成像在你的脑思维里，玉主人生前一定对那个女子情意深重，但是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后再也没有与心爱的女人团聚，长时间的忧思积累就连佩戴的玉坠都感同身受将这种相思之苦一一记下。”

“这么说来，那个胖子的先父就是那个受尽相思苦痛的玉主人了。那为什么把玉弄成那么脏呢？”我追问道。

“呃……这个嘛，呵呵……你果真想知道？”他有所顾虑地说道。

“废话，都分析到这儿了，还卖什么关子，你给我分析清楚了我请你吃晚饭。

“那你别后悔，我可说了，我分析啊胖子的先父应该是玉主人的后代，他保存这块玉只不过是想念先祖而已，其实他也不知道玉中的秘密，直到目前这个秘密才被你发现。如果他知道这个秘密估计早把这玉处理了，至于玉为什么那么脏，这道裂纹已经给出了答案，这也是我怕你在意的原因。清代满族崇尚火葬，当人死后将死者放在堆起的木材上焚烧，焚烧时死者一般都佩戴着生前的喜爱之物。因为这块玉死者生前从不离身，所以呢也与主人一同焚烧的，那道裂纹就是收到火焰烘烤所形成的，而你说的脏物很可能是焚烧尸体时的尸油包裹在玉上形成的。”

张兴宇看着我脸渐渐变蓝然后变绿，起身丢下一句话立马跑开了：“晚饭就免了，我怕看你手恶心。”

角落里只剩下我茫然独坐，突然我回过神来，跑进洗手间先拼命的洗手，洗着洗着我又想起中午吃的肯德基然后就抱着马桶拼命地吐......

几天后我终于度过了厌食与洁癖的人生难关，努力着忘却那令人不快的情节，原本我想找个买家把这块玉卖掉，但是担心买它的人跟我一样陷入无尽的苦痛和忧虑之中，所以我决定找一处地点把它埋掉，也是遵循入土为安这个古今不变的思想。

那一天清晨，我驱车来到郊外，这一处所在是我根据梦中的场景找的。周围郁郁葱葱，高处松林茂密百鸟翱游，这里被低处的一条溪水环抱其中，水中锦鱼畅游或三五成群或嬉戏玩乐。缕缕微风吹拂着万物，一片片花枝招展一轮轮水波荡漾。好一个凡间仙境，又有一块奇石独自倚松柏而立，好似窈窕少女般望眼于人世等候着曾经的真爱。我取出玉牌，它已被我放入玲珑木盒，埋入少女石脚下，当是了却了这段魂牵梦绕的情缘。

耳边悠然响起那段忧愁的诗句：

泪眼婆娑空余恨，

惟有梦中续情缘。

此生难为比翼鸟，

未知来世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