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面前的是刚转来我班的一名女生。了解到她是从我的第一个老校长的村子里转过来的,忍不住还是问了她:
“他还上课吗?”
“上,教三年级语文课。”
“还教学生唱歌、舞蹈吗?
“有时候会。”
“学生还喜欢他吗?”
“喜欢。他老了。”
一句他老了。说的我眼睛里热热的,差点把我的眼泪逗出来。
有年头没见到他了,想必是更老了。时间对容貌的摧残是谁都无法逃脱掉的。
记忆的闸门一经打开,沉睡在心灵深处的记忆如连续播放的幻灯片,一张一张的被翻开。
二十多年前,一位青年人怯生生地推开一个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谢了顶发的成熟的男性背影,他伏在办公桌前写着什么。
“杨校长在吗?”
他转过头来,静默了一下:
“哦,新来的老师,是吧?”
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坐下吧。”他指了指靠墙的黑沙发。沙发很大也很干净,一间小屋,一组沙发占据了相当大的空间。
办公桌上摊开着一叠稿纸,桌上靠墙摆放着一个镶嵌着穿风衣的男性照片镜框。
办公桌右首横放着一个一人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薄厚不同的书籍,很整齐,书架的顶端横卧着一个鼓囊囊的黑色书包,包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琴”字。书架把小屋隔成两部分,书架后放着一张单人床,靠近床头的地方是另一张办公桌,是另一个老师办公用的。墙上花花绿绿的贴着挂着各种不同的奖状和锦旗。
他放下手中的笔,推开椅子,缓缓地站起身,靠着我坐下来。
这是一张稳重略胖的脸,他的目光很柔和深邃,他询问了我一些学习情况,善于学科。几句话下来,便发现这时一个健谈和善的人。我矜持的心开始放松了。
一阵紧急的下课铃声响过,门被一名标致的女教师推开,撩开嗓门说个不停。杨校长微笑着看着女教师,指着我向她介绍:
“这是新来的教师。”
我慌忙站起来向她致礼。
“坐下吧,以后都在一个锅里抡马勺,别这么多礼貌。以后有什么困难就说,校长会为你做主。咱校长除去不会生孩子,什么都会。......”后面的话被她肆无忌惮的笑声淹没了。
人越聚越多,小屋里顿时热闹起来。我算是见到全人了。
我担任的是一个即将毕业班级的语文课,原因很清楚,原来的老师调走了,我正好补了他的缺。
有一天,有人告诉我新来的老师每人准备一节公开课,让我赶快熟悉一下课程和学生。
在学校虽然学习过语文教学理论,但没有实践经验,理论理解也是基于课本概念,模模糊糊的。杨校长是教语文起家的,精通语文,这我早已知道。想到这些,心里不免打起了小鼓,横竖都得上,我就开始准备。
听课前,杨校长要走了我的备课笔记,对照笔记对我指导了一番。上课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公开课的失败,自己老觉得做了一件丑事似的,心里不安。下午放学后,杨校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里,拿出课本与我分析课文,并评价我的这节公开课。
“这一课,你设计的很好,步骤也清楚,抓住了课文的关键部分,能带动对课文主题的研读......两个问题的提出完全能代替了对整篇课文的繁琐分析,这是优点。”
他做了短暂的停顿,凝视着课本说:“需要改进的是,针对这两个问题要做具详细体的分析。放慢节奏,把学生带动起来,让他们谈谈自己的想法,效果会更好。”
我不相信自己的课还有优点。我忐忑的心平缓多了。
其实,我课堂上抛出的两个问题并非我的独创,教案书上有现成的,我只是借用罢了,再说我也没有意识到两个问题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在今天看来,那一堂课是失败的课,甚至于说是一锅烩。
“我刚上班时也和你一样,不知怎么教学生。多研究研究教材,慢慢的就懂了。其实,你们比我强,你们受过正规的师范教育。只不过万事开头难。”
他说话总是不紧不慢很认真的样子,慈祥的目光里多的是鼓励。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懵懂的含混着点头。
他又给我谈了他的过去,他的教学经历,谈的当然都是让我提精神的话。
他说:“现在,有的老师想法就不对,不愿上课。上课多好啊,领着孩子玩玩,想怎么上就怎么上,孩子都得听咱的。反正我是乐意跟孩子在一起的。”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出校门时,夜幕降临,行人的影子已经很模糊了。
那个时候,他不但给予我们新老师很多帮助,也经常给全体老师上示范课,给参加课堂大赛的老师做辅导,有时候还会利用礼拜休息的时间把老师召集起来,学习一些备课技巧,教学方法之类的,所以他的时间总是排得满满的。他务农的妻子埋怨他把家都给忘了,他在会上说:“在学校不想家里的事情,在家不想学校里的事情,等到把家里的活干完了,回来要认真的工作。”
每当遇到重大节日时是他最繁忙的时候,特别是六一节日期间,他至少要忙上十几天。本校的六一节日要过,他要做行政安排,优秀节目到中心校演出,要购置器具,跑前顾后,马不停蹄。越是繁忙的时候,中心校派下的任务越多,会议也越多。
那个时候真正懂音乐又能排练出舞蹈节目的老师不多。他既懂音乐又懂乐器,排练舞蹈节目也很擅长。有一次他告诉我,他带领他的学生参加市里的六一儿童节汇报演出,并得到好评,也因此得到了民师转正的机会。
排一个节目,从音乐的选择,舞蹈动作的编排,到一招一式的交给孩子们,都得由他去做。那个时候视频播放还没能流行,有时一个动作要示范很多次,也难为他四十多岁那肥胖的身体了。有位女老师调侃道:“校长忙的连头发都不要了,再这样下去,都要集体下岗了。”
他是爱热闹的人,辛苦并快乐着对他是最恰当的描述。等到一个节目所有的动作学生都熟悉了,他便拿出她的手风琴,琴舞合配:
夕阳西沉,红砖绿树,整个学校沐浴在夕阳余辉的彩霞中,学生们便在高大的杨树斑驳的树荫下,随悠扬的音乐翩翩起舞。人影,树影,影影斑驳迷离,童声,笑声,声声弥漫校园。也算是一景了。
他排练的红色歌曲很多,如《打靶归来》、《读毛主席得书》、《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有些歌曲我到现在不忘:
毛主席的书我最爱读
千遍那个万遍哟下功夫
深刻的道理我细心领会
只觉得心里头热乎乎
哎好像那
旱地里下了一场及时雨呀
小苗儿挂满了露水珠呀
......
孩子们从小受到红色的革命教育。
有人说,教语文的老师好性格,阳光。我说,懂音乐的人活泼,有魅力。他算是持有这两种性格的人。爱玩是他的一个性格,闲暇时候他和我们一起聚餐,乘着酒劲,打开DVD开唱一番。有他在我们就有欢乐,有他在空气都带有灵动性。有时他独唱,有时我们跟唱,五音不全的只有鼓掌的份。一曲唱罢,掌声此起彼伏,与他在一起真能忘记时间的存在。
他爱穿风衣,骑一辆八菱风衣随风飘展,他稍胖的身躯足见一个成熟男性的魅力。我见到不少他穿风衣时的照片,那派头很像一名凯旋而归的将军。我也去过他家,北墙上西墙上,西屋墙壁上,挂满了影照,有全家福的,有他出差时的照片,有他姊妹合照,有孩子的,有朋友的等等。他是一个懂生活、富有生活情趣的人。他经常告诉我们,会生活才会工作。我与他成为上下级关系的时间并不太长,可他对我的影响却是终身的。在他当校长的那几年,是这所学校的鼎盛时期。他离开后,学校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学校的鼎盛声望,给他带来了荣誉,也引来了不同的声音,他被迫调走了。在他离开的宴会上,四十多岁的人,也泪珠涟涟。他说“让我一辈子在这原地踏步我也心甘,这里有人气,我舍不得这伙人。”其实,是他把人气带动起来的,在他走后我们再也没有无拘无束的开心过,再也没有人能把这所学校的人气带动起来。他走后,心也都散了。
他到中心校当副校长去了。后来,我们也时常见面,可是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再也难于找到了。再后来他荣升为中学校长,管理水平也是一流的。我的一个同学说,务实、诚信是他能管好一所中学最好的方法。
时光荏苒,我也离开那个乡镇好多年了,与他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再见面时,满肚子里的话不知从何谈起,但是有一种感觉是不会变的,他在就是一座山,靠在他身边心里就踏实。
前几年,一位朋友告诉我,老校长得了脑血栓,当然问题不大。一辈子的教育辛勤耕耘者,而今已经老了。有时候我常这样想:他头顶上还留有几根头发,是白的还是黑的。
至此教师节之际,送去我的祝福。顺祝我的老校长青春常在,永享安康。
2023910晚
后记:因为年代久远,好多细节都已经记不起来了,虚构这是必然的。但是事情面前他能那样做,却是真实的。请勿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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