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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寨是这大山里千村百寨中的一个,与别的村寨并无不同。大山阻隔了它与外界的联系,唯一出村的路,在村口的大河那边。大河上有一座桥,每每涨水的时候就被淹没、冲垮,而这个时候寨子里便跟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大河上蒸腾的水汽,弥漫在山间,远处的山峦看不真切,只有一条不宽的石路通往寨中,马车勉强能通过。寨子从山脚下延伸到山腰,寨中的房子多是土房,瓦房都少的可怜。
整个寨子中,最恢宏的建筑就是路边大院里的二层小楼了。寨子里的人都知道,这是他们这的小学校,是山里孩子们改变命运的地方。
此时,小学校门口,正坐着一个佝偻的身影,他头发花白,身上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衣服已经洗得发白,扣子也有是东拼西凑的各有各的模样,却被他扣的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个大烟斗,正在那啪嗒啪嗒的抽烟呢。
天色渐渐晚了,河沿上洗衣服的妇人都往回家走了。路过他的身边时,都喊他,老校长,怎么还不回家呢?
他就是这个小学校的老校长,已经干了几十年了。据他说从这里还是两间土房的时候,他就在这里教书了。后来老师走了一茬又一茬,只有他一直留着,从老师做到了校长。他有没有多爱他的事业,我们不得而知,他只说在小学校当校长就可以种学校后边的地。那个是寨里难得的平地!
今天是农忙假,学生们都不上学,原本他也不会来学校的。只是他家今天来了亲戚,吃饭喝酒闹闹腾腾的,把家里新孵出来的小鸭崽给丢了。亲戚是城里人不知道乡下人的艰难,虽只是一只小鸭崽养大了却能生蛋卖钱,就这么丢了未免可惜。他心情不好便出来抽烟,顺便看看,鸭子是不是往河边去了。
他和妻子年轻时很是勤快,山里的地不好种别的,他们都种了玉米。因为地比较分散,别人家种上了就不再管了,只有他家还时常除草、浇水,他家的玉米长势也比别人家的好些。学校后边的平地也归他家种,有时种花生,有时候种些蔬菜,收成都是不错的。大院里他们养了几十只鸡、鸭、鹅,下了蛋也不舍得吃,要攒起来卖到城里去的。学校开学的时候他家女人会去学校门口卖些孩子爱吃的零食,替补家用。学校放假的时候他就进山里采些山货。可以说他家人是又能干又有工资赚,日子应该过得不错。
可是他家的日子却过得依然捉襟见肘,这一切都源于他的小儿子。
老校长夫妻俩早年生了一个女儿,虽然他是读过书的人,但是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他心里根深蒂固,加之在乡下若没个儿子是会让人笑话的。他和妻子因为没儿子,没少吵架,对女儿也是爱答不理。终于在女儿十岁时他们老来得子,生了一个大胖儿子。这个儿子的到来,彻底改变了这个家的命运。他们夫妇走在寨子里终于腰杆子硬了起来,不再怕别人笑话了。而同时他女儿的日子却越发不好过了,有了弟弟,家里的好吃的都是他的,新衣服也紧着他做。自己却只有看着的份。别的孩子还在玩闹的年纪,她却是又要干活又要带着弟弟。只要在家他就要背着弟弟,这一被就是三年。
那男孩也不知怎么,三岁上才学会走路,说话也是极晚。他夫妇两个担心孩子有问题,没少带着孩子去城里看。
每每他们进城的时候,女孩就只能独自一人呆在家里。打鸭草、扫院子,还要给自己菜地浇水、拔草,做一家人的饭。她这样辛苦,父母却并不理会,还总是说她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男孩最终学会了说话走路,只是性格内向、沉默寡言,更是在一次上树掏鸟的时候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从那以后,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打那之后就更是话少了。因为没带好弟弟,大他十岁的姐姐没少挨打骂。
纵然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他家女孩学习却是极好的,尤其上初中之后,考试经常在县里拿到名次。老校长虽然是校长,常追着寨子里辍学的孩子劝他们能继续读书,可对他的女儿他却以读书无用论告知,他不认为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甚至认为耽误时间,不如早赚钱、早嫁人来得实在。
他觉得能改换门楣的、能带他们一家人出了着大山的,还得是男孩,男孩才能闯出一片天地。
当他听说他的女儿考上了重点高中,要交学费去念书的时候。他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再去读书了。他可不想花钱供一个外姓人读书,他还指望她早点嫁人给儿子赚彩礼钱呢!
他女儿抗争过、闹过,可最终还是妥协了,只念了一个中专。毕业后,便离开了这片大山,去大城市闯荡了。老校长夫妇对此颇为不满,他们觉得女孩就该老实呆在家里,找个人嫁了,早点生孩子才是正道。
他家的男孩虽然瘸了腿,可是学习还说得过去,初中毕业也考上了高中,只是比他姐姐的重点高中还差了一节,因为是男孩,他有机会读了高中,并最终考上了大专。
对于他们这种山村里,能出一个大专生已经很是不易了。拿到通知书那天老校长夫妇请全村人吃流水席,整整杀了三只羊。
男孩背负着全家的希望来到了大城市读书,虽然读的是专科,心里也是颇为自豪的。然而大城市的生活让他沉迷,他看到同学有电脑可以上网,有钱可以买名牌衣服、下馆子、交女朋友,而他父母给他的生活费,只够他肯干馒头,他心里开始不平衡起来,他总是以各种借口跟家里要钱,买了电脑买BB机,买名牌衣服。
老校长以为是学习所需,尽其所能满足他的要求。短短几年间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他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再无能力供给男孩奢侈的生活了。男孩便渐渐不怎么跟家里联系了,偶尔打进寨子小卖店的电话里还是找家里要钱的,这是老校长已经没什么钱可以给他了。
后来这男孩便再无音讯,他们夫妇去城里找过,可他早已从学校毕业,老师和同学也不知道他的近况。寨子里的人胡乱猜测,有人说做了上门女婿,女方有钱嫌弃他家穷,他就不在与家里人联系了;有人说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逃到外地躲起来了;也有人说他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不上,跳楼自杀了……
那个年代通讯不发达,寨子里唯一的电话还是在小卖店,而男孩也没给家里留下联系方式。所以自那以后这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无消息。
老校长夫妇伤心欲绝大病了一场,却对儿子的失踪无能为力,只得慢慢的打听寻找,可一个人若不想让你找到,你又能如何呢?
正是这个时候,他们多年没联系的女儿却回到了寨子里,她回到家乡并不是为了看她的父母,当年老校长剥夺她读书权力的事情对她造成极大的伤害,她是从心里怨他的。
步入社会后,她吃苦耐劳,凭借着自己勤劳的双手,靠手工艺品打通了国外的市场,她做的编织和刺绣类工艺品卖到了日本、韩国,也深受欧洲市场的欢迎。她本来在城里组织了很多姐妹和她一起做。可是仍然是供不应求。
就这样她想起了她的家乡,在这个贫困的大山中,有很多和她一样的女孩子,她们的命运多掌握在别人手中,她希望能为那些心中有梦想的女孩做一些什么,让她们能够拥有与命运抗争的能力。
于是她把工厂开到了她的家乡,让家乡的女孩子们能够靠自己的双手赚到钱,哪怕只是做一些简单的手工艺品,也是她们自己创造的价值。有了钱她们就不会被逼着辍学,甚至被逼着嫁人了。有了钱她们就有了对家人说不的权利。她不希望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再发生在她家乡那些跟她一样的女孩子身上,她想尽自己的所能帮助她们。
她也听说了弟弟的事,对于那个从小由自己带大的弟弟,她很惋惜,她曾试图去寻找也是音渺无音信。她明白弟弟的性格和遭遇也都是拜这个重男轻女的家所赐,若不是父母的一味偏袒溺爱,她的弟弟也不至于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她也只能期盼他会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安好吧。
可老校长却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造成了儿子今天这种情况,他反倒怪罪起女儿找弟弟不尽心、对父母不尽孝来,经常当面辱骂他的女儿,更是在寨子里说他女儿的坏话。他以为女儿还会像小的时候一样默默的忍受他给她带来的是伤害。
然而这一次他的女儿并没有忍让妥协。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干脆把厂子搬去了隔壁寨子去,继续带着山里的姑娘们一起干她的手工活。从此无事便不再回家了。
如今,儿女们都不在家,老校长显得格外的老了,不知他是不是后悔了当年的行径。只是他时常会坐在小学校的门前,望着大河上的木桥发呆,当年他亲自送他的儿女走过的木桥。如今他们都不愿再踏上了。
雾气弥漫的大河边,老校长一个人在学校门前的大石头上坐着,用嘴使劲的嘬着大烟斗,浑浊的眼睛盯着河上的木桥,那上面空无一人,连鸭子也没有一只。
远处走来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太太,到他面前拍他:“亲戚还在家没走,你坐这干什么?”他回头望去,空洞的双眼有了交集,慢慢地说:老太婆,鸭崽丢了!都丢了,只剩下我们两个啦!”
“外公,还有我呢!”老太太身后突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那女孩三四岁的样子,粉团似的,正用那双和他家姑娘一样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瞧呢!
老校长的眼里突然有了光彩,一把拉过那小女孩,笑着说:对呀,还有咱们妞妞呢?走!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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