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

作者: 看风景的我 | 来源:发表于2022-05-13 10:44 被阅读0次

    01、

    “娘啊,您来看看我这身衣服怎么样?”何九真对着铜镜顾盼半日,折腾着换了好几套衣服首饰,还是拿不定主意:是白色的更清雅,还是粉色的更娇艳?最后只得求助于母亲,想来母亲多历了许多春秋,自然眼光更高明。

    陶氏闻言放下账册进了里屋,上下端详自家闺女:“我儿天生的身段婀娜,什么款式的衣裙都穿得好看,难怪你挑花了眼。”又见床上已经堆了好些衣物,不由得笑起来:“哎哟,真是日月如梭,一眨眼我们真儿也到了这个年纪啦,想当年我初次正式见你爹爹时,也是一般的精心准备。”

    她替女儿理了理鬓发,选了件夏天穿的浅绿色襦裙,示意女儿换上,后退几步打量着说道:“娘跟你说啊,这头次见面,别打扮得太艳了,白家虽也属商户,却是儒商,他家公子管着的藏锋斋我去过,布置得古朴雅致,想必主人也颇通文墨,这读过书的人呀,眼光可高着呢。”

    何九真闻言有些不悦地皱皱鼻子,扭身坐在床上:“他眼光高,我眼光也不低呀,咱又不比谁家差。娘,您跟爹爹那是知根知底,从小一块儿长起来的,可这白公子家搬来镇上不久,白家究竟如何,咱们一概不知,怎么就跟女儿说起亲来了?”

    陶氏知道女儿有些倔脾气,生怕自己说得太多,误了这段好姻缘,便哄着她道:“真儿乖,这事儿啊,是清远观的怀安真人给说的,你记得吧?当初娘生你时难产,挣扎了一天一夜,咱母女俩险些一起去了,是怀安真人路过,赐了一道符,才保住了你这不省心的冤家。这回真人给你爹传话,说有段天作之合的姻缘要说给你,咱们怎么也得给真人一个面子,去见见呀?”

    “那确实得去,而且得好好打扮一下,成不成的另说,不能给真人丢脸!这件绿绫裙好看吗?”

    “好看,好看!这浅绿色本真自然,最衬你了,缭绫价高,也显显咱们家财力。来,再配上根粉玉桃花簪,越发显得气色好,那白公子再高的眼光也得看傻了!”

    02、

    陶氏本来跟镇上李冰人约好了,今日申时在鸿宾楼雅间,男女双方见面,可何九真在家坐不住,吃过午饭,跟娘招呼了一声,人就没影儿了。她娘只得在后面摇摇头,反正整座山都是她家的,没有野生的狼虫虎豹,女儿从小就在山上的桃林里跑惯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路,倒也不用担心安全。

    何九真没穿那件绿色襦裙,而是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藕丝褐的短打扮,一头瀑布似的黑发挽起,用手帕包得紧紧的,免得挂在树枝上。反正未时还早,她到时再换妆也方便。

    最近有人通过牙行传过信儿来,想要买下她家西半边山地,她当场就给拒了,西山那片桃林是家里的根,护着还不够呢,根本不可能卖。她得去看看,免得有人买卖不成打起坏主意,虽然不会伤及根本,但外圈的小桃树们出问题了,她也心疼呀。

    转过一片乱石,她信手拂过石缝里钻出的首乌藤,翩翩绿叶随风摆动,像是一只只绿色的小手掌摇摆得欢快,她也心情很好地跟它们打招呼:“小乖乖,几天不见,又长大啦!”

    她家里生意分两摊,一摊以桃林为根基,售卖果脯、蜜饯、糕点等等,还有桃花酿、果子酒和桃木制品,这些都是她哥在管,另一摊就是这何首乌的药材生意了,她跟爹爹学了些炮制药丸药酒的法子,就算是刚长了几十年,年份尚浅的何首乌,她采药时都能不伤其根本,制出的成药也效验非常,经过炮制的首乌丸、首乌酒,补益精血,润燥生发,店里一上货就被抢空,供不应求。

    正往前走,路边蹿过一道小小灰影,以她的眼力,竟没看清是什么。她好奇心起,凝神寻找,却是一只灰白色的野兔,钻到首乌藤中啃食嫩叶,身上兔毛蹭得乱糟糟的。山间常有些小兽出没,以草木为食,天道如此,没什么好说的,况且那些小兽吃得不多,她见了也并不驱赶。

    谁知这只兔子食量惊人,三瓣嘴翕动,转眼就啃秃了一小片地,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何九真童心忽起,要去捉住它,摸摸它的肚子。她蹑手蹑脚走到近前,双手一扑,小兔听到动静待要逃走,被旁边藤蔓绊住后腿,滞了一滞,便落在她手中了。

    何九真一手拎着兔子耳朵,将它四脚朝天托在手心,一手点着兔子的鼻尖,笑吟吟地道:“小家伙,你肚皮有多大,怎么吃得这样多?”野兔四条腿紧紧缩在一起,腹部灰色的绒毛瑟瑟发抖,何九真皱皱眉:“这么胆小,雌的雄的?”她分开兔子后腿瞧了瞧:“原来是只公兔子呀,这么胆小,还敢跑到我家山上偷嘴吃?”

    兔子听见人声,抖得更厉害了,琉璃般通透的红眼珠似乎都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何九真一个不忍心,手上微松,被这小东西抓住机会挣脱下地,三蹿两蹿跑远了。她也不追,笑着扬声道:“这次放过你,下回偷嘴,别捡着一个地方祸害!啃秃了以后就没得啃啦!”

    不知兔子听见没,何九真把桃林和药圃巡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哼着小曲儿下了山,她要去镇上转转,看看自家铺子的生意,如果有空,就顺便去那什么藏锋斋看一眼,嗯,就是随便看看而已。

    03、

    明月镇不大,统管附近七八个小村,镇上只有几十户人家,不过这镇子坐落在两河交汇处,算是个渡口,十分繁华,镇上人家不说富庶,也算小康,从陶然居蜜饯铺子门前排的长队就能看出来。何九真路过铺子门口,看见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围着手忙脚乱的哥哥,偷笑几声,决定一会儿悄悄给嫂子打个小报告。

    拐过街角,何九真一脚跨进自己的紫乌堂,嚯,人也不少,店伙有点招呼不过来,伙计何三擦着汗一抬头,可瞅见主心骨了,急忙迎上来:“东家,您可来了,这位公子要订五百瓶首乌丸,咱们店里存货实在不够哇!”

    顺着何三的手势,何九真看到一位赭衫公子,眉目清朗,仪表不凡,先暗自喝了声彩,只是这公子见到自己,怎么有些神色紧张?五百瓶,这是大主顾了,何九真上前搭话:“这位公子,我是这紫乌堂的店主,姓何,敢问公子贵姓?”

    那公子看上去更紧张了,脚下后退了几步,一双眼睛紧盯着何九真,像在防备她靠近似的。何九真对着面前话都说不出来的男子,心想:“娘啊,确实有人看您女儿看傻了,却是个呆子,这说出去也不露脸呀……”

    生意还是得做,何九真堆起微笑又问一句:“公子,您要这首乌丸,是出售啊,还是自用?我家用的都是地道药材,炮制不易,一时间可有些存货不足呀,公子能否再分几批买?咱们价钱好说。”

    那赭衫公子定了定神,说话还有些磕巴:“何……何姑娘,在下买药是自用,既然存货不足,那这次我少买些,不……不知下一批药何时能成?”

    自用,还用这么多……何九真看他的眼神便有些异样:“这首乌丸性虽平和,毕竟是药物,不知公子有何不适,可请郎中看过了吗?”

    那公子闻言有些窘迫,眼神躲闪,小声说:“看……看过了的,你家药丸刚好对症。”他不再跟何九真说话,急急地转向何三:“伙计,店里所剩的药都给我包起来吧,我用完再来。”

    有生意谁不做?何三收了钱,快手快脚地把店里百余瓶首乌丸打成一个大大的包裹,殷勤地准备赶着店里的马车送货上门,那公子却不要他送,一手拎起包裹,飞快离开了,经过何九真身边时还特地绕远一些,那态度简直是敬而远之。

    何九真却不以为忤,心中感叹:“可怜呀,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得了这种隐疾?怪不得避女子如蛇蝎。不过,这人底子倒好,百来瓶药的包裹,一般人可提不动。底子既厚,再加这么多首乌丸一天天吃着,既益精血,又补肝肾,什么隐疾也都好啦!”

    店里生意好,她也就放心了,随口跟何三交代几句,让他这个月下旬再去山庄取药,何九真便换个男装,悠悠闲闲地出门了,目标就是白家的藏锋斋。

    04、

    藏锋斋在镇子中央的街上,开张已有半年多,她巡视自家铺子时常常路过藏锋斋,只是她平时用不到笔墨,没怎么进去过,今日算头一回光顾。店里果然跟娘说的一样,陈设精致中有几分古风,货架上各种毛笔陈列有秩,按尺寸从小楷到斗笔,按材质分紫毫羊毫狼毫兼毫,她看得眼都花了。

    热情的店伙上来招呼:“这位……公子,光临敝店,是想看看什么笔?”何九真作男装打扮。是不想太显眼,并未刻意掩饰性别,店伙计阅人无数,自然认得出面前是位女子,不过既然主顾这么打扮了,那就顺着称呼准没错。

    何九真果然觉得这伙计挺懂事:“我头一回来,不知你们店里什么笔最好呀?”

    开口就问最好的?伙计精神一振,又见这姑娘衣着虽看不出什么,头上发簪却是上好的白玉,知道可能来了大生意,连忙将何九真往店里的上座让,取了几只精巧的笔匣,一一打开请她过目,态度也越发殷勤。

    何九真刚取出一支芝麻花竹管紫毫笔,忽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嚷道:“喂,伙计,老子来了半天你也没说给让个座,怎么那小白脸儿一来就有座?瞧不起老子?”她抬头看去,却是个衣着华丽的胖子,似乎是崔记肉铺的掌柜崔玉贵,体质虚胖,他家夫人经常去紫乌堂给他买些药丸药酒,跟何九真挺熟。

    伙计心知不妙,刚才这位崔掌柜在店里转了半天,看了许多笔都不满意,摆开的架势十足,看那意思却是嫌贵,他只得请这位大爷自己再看看。恰好这时何九真进来,他招待得殷勤些,却惹了前面这位的眼。

    看店的伙计八面玲珑,跟何九真告了个罪,又叫个小伙计在她跟前候着,自己一溜小跑到了崔胖子面前,笑嘻嘻地作个揖道:“崔掌柜,小的哪敢瞧不起您呢?这不是请您自己多看看,才能选到称心如意的笔嘛,您别生气呀,咱这小店能得您光顾,那叫蓬荜生辉,是小的不会办事,惹您生气,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说着又伸手向里一引:“您请上坐,小的给您沏茶,上好的黄山云雾,您先喝着,想看什么笔小的给您拿来。”

    这一番唱念做打下来,崔胖子自觉颇有面子,便得意洋洋地白了何九真一眼,趾高气扬地坐了,冲着伙计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别看有些人口气挺大,要什么最好的,他长的就像个兔儿相公,能有几个钱?老子家俩儿子可都要读书改换门庭,你把老子伺候好了,以后少不了照顾你生意!”

    何九真挑了挑眉,她没想找事,可是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这窝心骂她可不愿意挨。她故意无视了伙计哀求的眼神,把笔往匣中一放,转向崔胖子,对他拱了拱手:“崔掌柜,我可真没想到,在这儿能遇到您。我是紫乌堂何九真,经常听尊夫人提起您。”

    崔胖子一愣,这声音……是个女人?紫乌堂?何九真根本不管他有没有反应,接着说道:“我仗着家里产业,开了个小小的药店,无非挣点嚼裹,读书又少,见识又浅,竟听不大懂您这有学问人说的话。倒也不敢耽误您的时间,我只管见了尊夫人请教她便是,想来尊夫人见多识广,必然明白'兔儿相公'是什么意思。您自便,告辞了。”

    再看崔胖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见她作势要走,急忙起身拦在前边,不住弯腰抱拳,胖大的身子显得有几分滑稽:“这……何,何掌柜,您恕我眼拙,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家那口子常跟我说,何掌柜又年轻又俊俏,人又和气,更难得有一手制药的好本事,她心里实在是把您当妹子呢,只是不敢高攀。这要是知道我得罪了您,她那脾气,非跟我急了不可,您千万高抬贵手,饶我这回吧。”

    说着又唤伙计:“过来过来,没个眼力见儿的,何掌柜刚才看上了哪支笔,快给包起来,算在我账上!”没等伙计动作,何九真先摇手止住了他:“崔掌柜不必客气,其实照我想,这兔子温顺可人,既有狡兔三窟之智,又有月宫捣药之能,您方才那话必不是不好的意思,对吧?”

    崔胖子讷讷无言,心中暗道:“这丫头片子,真能给自己找台阶。”又听何九真说道:“崔掌柜,您刚才说是要给家里两位令郎公子入学选几支笔,还没选好?我于此道略知一二,便为您推荐两支笔,如何?”

    崔玉贵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随口应下:“啊,好好,那就多谢何掌柜了。”便见何九真将身后几案上的笔匣摆得整整齐齐,依次打开,挑选一番,最后留下两支笔,郑重其事地递给崔玉贵:“您看这两支笔,笔杆光润挺直,一侧镌刻警句,一侧微雕山水,雕工精巧,再看笔头,尖、齐、圆、健四德俱备,又是七紫三羊的兼毫,最适宜初学者使用,实在是名家之作,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崔玉贵原只是随意听听,岂料她真能讲出些东西,一时听住了,连连点头。何九真见火候差不多了,慷慨道:“今日巧遇崔掌柜,也算有缘,这两支笔就算我送给两位公子的吧,谁叫我跟尊夫人有交情呢?伙计,加上我刚才自己选的这支,我一起结账。”

    崔玉贵下意识就拦:“不可不可,该我付账,伙计,多少钱?”不待伙计开口,何九真拊掌惊叹道:“没想到崔掌柜这般豪爽,每支五两,一共十五两银子的笔说买就买,真是出手阔绰大方!”崔玉贵哈哈一笑:“哪里哪……多少?”最后两个字说得太急,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十五两?崔玉贵的猪肉铺一个月也就收入十两银子,这几支笔下来,一个多月的收入没了?崔玉贵心疼得脸都紫了,腮帮子上的肥肉抖抖索索,硬是吐不出一个“买”字。可要说嫌贵不买吧,面子上实在下不来。

    何九真见状眼珠一转:“这笔好是真好,贵也是真贵,也就是崔掌柜您财力雄厚,才能如此轻松自如地买下来,这点钱对您来说不过是九牛之一毛罢了。

    不过,崔掌柜既不让我替二位公子付账,我又哪好意思占您的便宜,这样,您只把这两支笔的钱结了就行,我这支就不劳您费心了。您带的银两可够啊?”

    “够了够了!”转眼少花五两银子,崔玉贵赶紧咬牙掏出一个十两的小元宝拍在桌上,都不敢再客气一下,生怕自己再一客气,这小丫头片子打蛇随棍上,自己又白干半个月的活儿。

    旁边伙计瞠目结舌:那两支笔是上品,是名家之作,可加起来也不到五两银子,这姑娘太能忽悠了吧?转眼把价格翻了一倍,这……这回头崔掌柜回过味儿了,再来店里找茬可怎么办?他求助地望向内堂,可惜内堂一片寂静,并没有人出来替他主持局面。

    何九真捏起元宝掂了掂,捏了捏,笑道:“崔掌柜的做生意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元宝想必也不会有假,不过咱们先小人后君子,验一验,省得日后啰唣。”说完两手轻轻一掰,也不见如何用力,元宝被掰成两截,断面也是银光闪闪,显是十足纹银。

    她将两截元宝托在手中,伸到崔玉贵面前:“果然不假。”又丢给旁边脖子伸得老长、眼睛瞪得老大的伙计:“银货两讫,还不给崔掌柜把笔装好了?”

    伙计手忙脚乱接住银子,左右瞅瞅,随即眉开眼笑,响亮地应声:“好嘞,多谢崔掌柜招呼,您四季发财!”一边麻利地将两支身价倍增的小楷原样装好,恭恭敬敬捧给崔玉贵。崔玉贵已经傻了,木木呆呆接过盒子,转身往外就走,到门槛那儿被绊了个踉跄,坐倒在地,愣了一会儿,回头看看何九真,忽然跳起来,抓着盒子跑了。

    何九真在藏锋阁伙计毕恭毕敬的目送下踏出店门,看看天色不早,索性直接去鸿宾楼等着吧,他们店里茶点挺好吃的。

    她离开后,藏锋阁的内堂缓步走出一位赭衫公子,伙计见了他忙上前施礼:“东家,您看这事儿……”那人一抬手:“我都知道了,没事。崔玉贵不会再找你麻烦。我前日做的那支剔犀笔收在哪儿了?拿来给我,重新修一修。”

    “是。东家,这支做工用料都已经是极品了,您还要修?”

    就见他温文儒雅的东家抬手抓了抓耳朵,面上似乎有些红,轻斥道:“多嘴,拿来就是了。”接了他递过去的笔盒,转身又进了内堂。伙计莫名所以,只道有奇才者必有奇行,摇摇头自去看店。

    05、

    未时三刻,鸿宾楼玄字号雅间,穿着很花俏的李冰人嘴上更花俏,先将两家门第财力赞了又赞,再把今天的主角双方夸成两朵天上有地下无的鲜花,似乎除了对方再无他人如此般配。八仙桌两端分别坐着何家母女与白家母子,两位母亲倒是频频微笑点头,似乎很满意对方情况。

    何九真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一边无语地盯着对面那位白公子:虽然换了身月白色衣服,但他不就是今天下午去紫乌堂买了一百多瓶治肾虚的首乌丸,还嫌不够的赭衣公子吗?啧啧,发现相亲对象是我,还能端着一副温柔腼腆的样子,了不得,脸皮够厚的。

    李冰人表演完舌灿莲花的本事,识趣地提出退场:“让年轻人多聊聊吧,这感情可都是聊出来的,何夫人,白夫人,咱们楼下逛逛?”看起来挺富态的白夫人,这时动作十分利落,挽着何陶氏的手就往外走,临出门还笑眯眯地推推她儿子:“儿啊,别太拘谨了,好好聊,啊?”

    关门声响起,房间里顿时沉寂下来,何九真还没说话,就见对面男子从怀中取出一只锦盒,推到她面前,还是一样的略带结巴:“何,何姑娘,初次见面,在下略备薄礼,还请笑纳。”何九真看他紧张的样子,决定不去纠正他,这已经不是“初次见面”了。

    打开锦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支美极了的笔。饶是何九真见惯了好东西,也不由为之惊叹,她轻轻取在手中,长不盈尺,一指粗细,木胎轻盈,朱漆厚重,暗红色的笔帽处刻着“俟我于城隅”,落款白爰,周边饰以舒展的卷草纹,她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人:“你叫白爰?”

    “是,有兔爰爰的爰。”

    她略一沉吟,拔去笔帽,见笔杆剔刻出怪石嶙峋,交藤蔓蔓,藤蔓间有只野兔憩息,雕工精细繁复,不独野兔情态闲逸,连叶子的形状也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九真藤。

    再看笔头,果然尖如锥,利如刀,毛尖隐隐泛出紫色。她心中雪亮,仔细合上笔帽,笑道:“既是山兔,为什么姓白?”

    白爰也笑:“先祖钦慕月宫里那位捣药使者,故而以白为姓。再说,百家姓里好像没有姓'灰'的。”

    何九真收了笑,板起脸来:“山上那只兔子是你?”

    神色刚刚轻松一点的白爰顿时涨红了脸,细看眼中似乎还有可疑的水光闪过,嗫嚅道:“是……是我。”他咽了咽口水:“我家族群众多,一座山不够住了,是以我想再买几个山头。今天下午本来想去尝尝你家山上的草,也想先去……去看看你,不料……”

    “不料被我给看了。”何九真在心中默默地替他补全这句话,微觉尴尬,扶了扶头上的桃花簪:“呃,抱歉,你气息收敛之术十分高明,我那时以为是只普通山兔……不过,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你知道的,我们草木开花授粉都从不避人。实在不行,你就把我当成未开灵智的首乌藤好啦。”

    待理解了何九真话中的意思,白爰整只兔子都快熟了,偏偏这姑娘说的是大实话,一点儿其他念头都没有,还在一脸正直地说正事儿:“就是你想买我家的山头?不行的,我爹娘本体都在山上呢,你换个其他山吧。哎,买山就买山,你干嘛要跟我结亲呀?”

    白爰冷静了一下,诚恳地说:“此事因我而起。我携族人从本家迁来此地,不知前途如何,日前想买你家山地被拒,恰好家中长辈与怀安真人有旧,我便请他替我从中斡旋说合,看看此事能不能成,谁知他起了一卦,却说我与你有姻缘之分,当即传讯给你我家人……便有了今日相见。”

    “哦,原来是怀安真人乱点鸳鸯谱,我就说那老头没正经。那没事啦,山不卖,礼物你拿回去,我走了。”

    “九真姑娘留步!我却觉得,怀安真人此事办得极好。今日在山上,我见了你,便觉你温柔可亲,紫乌堂和藏锋斋两次遇见你,更觉得你性子爽朗,慧黠可爱。九,九真,我家中略有薄产,父母慈爱,兄弟姊妹和睦,丁口虽多,也都能自食其力,我今年一千二百岁,未曾婚配,相貌可称得上端正,性情也算温和,如果你还没有意中人,你看,我怎么样?”

    何九真本已要走,却被他叫住,意外地听了他这一长串表白,觉得还挺有诚意,噗嗤一笑,又坐了下来:“我忽悠崔玉贵的时候,内堂是你呀?我感觉有人窥探,只当是凡人,便露了手人间的功夫,献丑啦。”她重新打开锦盒:“这支笔的兔毫,用的是你自己的针毛吧?”

    “是,原本做的时候用的是一般的白毫,通体刻的是卷草纹,刚才在铺子里见到姑娘,想把它送给你,便重新雕了图案,换了毛颖,以表寸心。”

    白爰难得直视何九真,目光中可见心意拳拳,何九真竟微微有些感动,忙岔开话题:“你这么制笔,时间长了,会不会把毛都用秃了?”

    白爰略有些窘迫:“我家刚搬到这里,新店开张,总要有些拿的出手的上品,才能闯出名声……我自己的毛质量更好,便用得多了些。不过,你家的首乌丸生发效果不错,我多买些备着,想来不至于……秃。”

    看得多了,他发窘的样子还挺顺眼的。何九真掩口笑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是……”话到一半,总算想起对雄性不能说他“虚”,强自忍住了,转移话题道:“你送我红色的笔,又刻了'俟我于城隅',是借指诗经静女篇的'贻我彤管'吗?”

    “是不是有些晦涩了?可是刻'说怿汝美'又稍显唐突……”

    “嗨,其实那帮书生们都乱解释,彤管指的根本不是红色的笔,而是彤管草。我娘说的,先秦时那俩人明明在她的本体桃树下相会,却拿彤管草定情,她那时还挺不高兴。其实不能怪人家呀,彤管草开花是九月份,那会儿桃花早就谢了,叶子都快掉光了。”

    “啊……原来如此,不过,先秦到现在过了那么久,以讹传讹也是有的。不管怎样,九真,你知我心意就好。那么,你愿意与我定情吗?”

    “哎,你着什么急呀,日子长着呢,定情这种事,怎么不得先了解个几百年再说?”

    “啊?可……可到那时,李冰人的谢媒酒就只能当供品摆到她坟前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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