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羿扛着妻子落在了早已破败的、他童年的茅屋旁,藤蔓已经干枯,缠绕在柴门上钉着的那支旧箭。周遭一片荒芜,没有人迹。
大地上真是热呀,天上拥堵着十个太阳,连阴影都无所遁藏。但大羿感觉不到热,因为妻子身上总透出些寒意。那玉一般的肌肤,触手冰凉,让大羿迷恋,又让大羿绝望,他觉得怀里的妻子,或是永远都捂不热的。
嫦娥看着丈夫在荒芜的茅屋内外忙碌和收捡,心道,原来人间是这般破败的。
其实,以前这里是很美的,有稻田,有花……还有蝉叫。可能因凶兽四起,人们都逃走了。大羿陷入在回忆里,慢慢将妻子抱进了茅屋内。
偏这时外面响起了叩门声。仿佛灭绝了的人间,突然来了访客。
访客是一老一少,就像凭空冒出来的。老的自称叫务成子,也可以叫巫成,是个人类的巫师。那身边的孩子,叫逢蒙,是巫师的童子。
大羿把目光在那少年脸上停了一下,看见了一双鹰一般的瞳仁。
务成子恭恭敬敬地行礼,称是天子尧派来的,为大神指路,去追杀一头叫猰貐(音亚羽)的凶兽。
哦,这就催了。大羿转身拍拍妻子冰凉的脸,笑,跟我一起去吧?
嫦娥坚定地摇头,绝不踏出草庐半步。大羿无奈,只好说,等我。我很久没有打猎了呢。
安置好妻子,大羿带着两个人类,行走在残破干裂的土地上。
猰貐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凶兽呢,以致田园荒芜。大羿开始研究地上留下的奇怪印迹——一排圆桌大小的圆形脚印,宛如一匹巨马踏下的。大羿蹑印而去,不久却失去了踪迹,但狩猎之神的追踪本能开始起作用,大羿通过气味、毛发和直觉,一气追出了三百里,终于看见了凶兽的面目。
大羿看见了一头通体赤红的巨牛背影,甩着虎尾,却有马的四足,在干涸的地上踏出烟尘。
大羿忽然听见了婴儿啼哭的声音,大惊,弯弓搭箭,以为这怪兽叼着个孩童。
就看见那凶兽转过头来,竟有一张人的脸。脸有一扇门那么大,头发蓬松,就像雄狮一般,嘴里叼着一具人类的尸体,看见大羿,警觉起来,尸体丢在了脚下。
大羿细看那张脸,左右两边竟是不一样的,左脸秀美光洁,只是眉目下垂,呈凄苦相;右脸干枯扭结,眼瞪眉立,呈愤怒相。
务成子的脸上竟有些不忍,说大神,这便是那猰貐了。它以前叫窫窳(音亚羽),本是远古掌管时间的巨兽烛龙的孩子,没什么过错,却被“二十八宿”之一的北方天神“危”所误杀。当时有五个巫师,将窫窳的尸体带到了西方之巅昆仑山,求万神之母——西王母赐不死之药。那西王母和烛龙都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神祇,想必是愿意复活故人之子的,所以毫不吝啬地赐了药。只是喂药后,不知是巫师施法不对,还是窫窳的怨念太深,复活的窫窳不再是龙身,变成了现在这样牛身马足人面的怪物,窫窳也被写成猰貐这样凶恶的名字了。猰貐复活后,翻身落入昆仑边的弱水,潜藏不见。五个巫师占卜了一番,卜辞预言说,世有道猰貐则隐,世无道猰貐则出水食人。
大羿这才明白,原来猰貐那张诡异的人脸,一半是怨,一半是恨。现在猰貐真的出来吃人了,这不是它将被自己杀死的唯一理由,预言应验的是,它存在就是对天道不公,人君不贤的指控。难怪尧会请自己首先对这头凶兽下手。
大羿第一次张开了彤弓,搭上了素箭。猰貐好似感到了极端的危险,浑身发抖,跪伏在地……大羿再次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原来这啼哭是猰貐发出的叫声。
素箭发出,射入猰貐呀呀叫的嘴里。
帝俊所赐的弓箭威力,远在大羿的预想之外,猰貐巨大的身躯,在人脸处开始解体,崩散,血肉落在半里之内……只留下一支箭钉在地上。只怕再有不死神药,巫师们法力再高,也不可能复活得了。
大羿和务成子兀自站在那里发呆。
只有那叫逢蒙的少年,踏着满地的血迹,拔出了素箭,双手捧着,回到了大羿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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