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枝从拿了工资就开始没好脸色,直想找谁吵一架才痛快。这天老太太过来数鹅蛋,唠叨了几句数量不对,凤枝抱着胳膊靠在一排柜子上:“您总这么说来说去的是怀疑我偷了?”老太太忙转过来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您什么意思?家里就我一个外人,您总嚷嚷少了少了的?我给你家干活赚钱,又不是靠偷东西赚钱,再说鹅蛋谁没见过!”凤枝第一次学着“老姑娘”的样子用“您”,自己也有点惊讶自己用的如此纯熟。“我说的是鹅,好好的怎么生蛋少了。”老太太分辨道。“鹅又听不见,您就是指桑骂槐说我,我当个保姆低人一等,谁都想来欺负!”最后一句话带着哭音儿,转身跑进房间趴在床上抽抽搭搭哭起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擦也擦不完。老太太没像平常似的拿了鹅蛋就走,而是留下来做了午饭,亲自跑到凤枝房间叫她吃饭,凤枝本想装作要辞职的样子再闹一下,看她和颜悦色就没好意思,吃饭时仍然放着一脸不高兴,老太太又解释一遍她不过是随口唠叨一句。凤枝说:“您随口唠叨不要紧,我就背了黑锅了。”晚上吃完饭,“老姑娘”等老头儿离开了饭厅,又对凤枝说:“我妈年纪大了嘴碎,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看样子是老太太把下午的事告诉了她。“老姑娘”也出面安抚,说明她们需要她,不想让她走,凤枝有了底气,于是说:“我这几天也是心情不好,公公病了还没确诊,也不知道啥病。”她很佩服自己的聪明,这句话一石两鸟,既为以后辞职埋下伏笔,又暗示了要留下她得涨点工资。“老姑娘”看着她笑笑转身走了。凤枝搞不清她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
别墅最靠里有一个房间一直锁着门,有一天“老姑娘”开了门,凤枝提着拖布水桶借着擦地到楼上窥探,原来那是一间相当大的房间,外面还连着露台,“老姑娘”正拿着吸尘器打扫。“用我帮忙吗?”凤枝殷勤地问,很想进去看看这个房间跟别的房间有什么不同。“老姑娘”停了吸尘器,让她把她房间里几棵兰花搬过来。“换换空气。”“要来客人?”凤枝小心跨过地上的电线,那兰花是“老姑娘”的宝贝,没事常常站在旁边一看半天。“我爱人和女儿从国外回来。”“老姑娘”狡黠地看着她,意味深长地笑。凤枝瞠目结舌。“女儿读大学,她爸爸在那边有个分公司。”“哦。”凤枝并没有听懂,她有点灰心丧气,怎么好事都落在他们身上?“老姑娘”原来有老公有女儿,这让她跟亲戚朋友们怎么交代呢?又多了两个人她的工作又要增加了。她刚想到这儿,“老姑娘”就说:“他们来了你不用管,打扫房间之类的他们自己会做,他们的饭我做,你还是只管好老爷子就好。”凤枝点着头,并不相信,人多了事情怎么会不多,说得这么好,她倒想看看她老公什么样子,没准是又矮又丑的多金男,或者是个傍富婆的小白脸。
转天凤枝站在门前对着车道张望,“老姑娘”去接老公和孩子了,差不多也该回来了。她想着等看到她老公后给“老姑娘”重新起个名字了,叫“鹰钩鼻”(老姑娘的鼻子很高)还是叫“夜猫子”(老姑娘睡得很晚),海龙匆匆忙忙沿着车道跑过来。“你这时候咋来了?”凤枝诧异道。“别提了!我跟他们闹翻了。”海龙一屁股坐到了台阶上。原来海龙这几天有点飘,俨然以新贵自居,去食堂取饭态度就不如从前随和。师傅甲也就是老板的亲友之一脾气比较火爆,看他不顺眼故意跟他找麻烦。海龙认为大家已经是自己人了,取饭的时候就没有等在窗口,而是直接进入了操作间,师傅甲板起脸吆喝他退出去,不然不给他打饭。海龙在众目睽睽之下紫涨了脸退了出来,嘴里嘀咕了几句“臭做饭的有啥了不起”,又被老板的另一个亲戚师傅乙听到了,拿了饭出来偏不往前走,只站在操作间里面让海龙过去取。海龙以为抓到了理,抗声道:“那个师傅不让进!”师傅乙说不进来就别吃饭,扔下饭忙别的去了。海龙犹豫着刚向前迈了一步,师傅甲正好出来,吼道:“说了不让进,你还进,饭菜有了问题你负责任?”“那个师傅让我进来拿的。”海龙被他的气势吓住了,口气和软了些。“说了不许进就不许进,外面等着去!”说完也转身走了。海龙在旁边站了十分钟,几个师傅都装作没看见他,他一怒之下转身走了。回到工地,工人们正坐成一圈等着吃饭,听他说了原委,只好都站起来说还是去食堂吃吧,大不了下午少干点活。嘀嘀咕咕地走过去,又都气愤愤地回来,食堂说他们的饭已被海龙拿走了。海龙又赶着跟他们去食堂理论,几个师傅一口咬定过了饭点没有饭了。工人气怯,都不敢惹那些人,只好出来。有人提议海龙请客,大家随声附和,海龙没好气地说:“我不请,谁爱请谁请。又不是我不让你们吃饭。”有人说:“你管打饭,我们没饭吃还不怪你!”正乱着经理走来看见,对他们嚷道:“开工了还不干活去,等着扣钱吗?”工人只好慢腾腾地往工地走,海龙赶上去跟经理告食堂的状,气急之下一时说不清楚,经理听到说食堂两个字就皱眉道:“食堂有食堂的规矩,你们下次注意点。赶紧干活去,今天那一片必须收尾。”海龙怏怏而返,到了工地,工人们四散开来,都有气无力地磨时间,这个进度到了晚上肯定是干不完的。看见海龙又你一言他一语地抱怨,海龙生气又无力反驳,想到食堂那帮人的嘴脸心灰意冷,索性扔了工具跑来找凤枝。
“辞职算了,不受他们的窝囊气!”凤枝气白了脸。“怎么跟他们说?”海龙问。“就说你爸肺癌晚期,上次我都给他们透过风了。”“然后去哪儿?”此时已经是下午,最早的火车也得明天中午。“子文肯定不高兴。”凤枝话音未落,海龙就点头:“肯定的。那怎么办?”“要不你先给他打个电话探探?”“我不、不打,你打。”凤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却很痛快,这才像海龙的样子。她给子文打电话,先寒暄,倒是子文沉不住气问她是不是有啥事,她期期艾艾地说:“那个,你姐夫跟同事闹了点别扭。”子文说工作闹别扭很正常,别往心里去就是了。又问还有别的事没有,海龙在旁边使劲比划让她说辞职的事,凤枝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子文又问还有别的事没有,凤枝说没事你忙吧。挂了电话对海龙发火:“让你打你又没那个能耐,我打你又乱比划,弄得我都不知道说啥。”海龙见凤枝沉下脸就知道自己错了,忙出主意:“你给许晨打,许晨好说话。”凤枝瞥了一眼算是表扬。许晨听凤枝说了不到三句话就猜她打电话有什么说法,稍稍诱导,凤枝就赶紧说了他们想回老家的话,又说了些怎么受歧视、挨欺负,许晨问他们打算什么时候辞职,凤枝说越快越好,许晨说她这两天都在家,他们辞职直接来她家就行,“带你们玩玩,你们来了还哪儿都没去呢!”凤枝挂了电话,海龙忙问怎么样。凤枝道:“说让辞职了去她家。”想想又说:“咱们离开这里他们少了负担,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高兴呢!”海龙随声附和:“就是就是。”两个人如释重负,忙在亲友群里公布要回去的消息。凤枝的父亲七十五岁,一辈子都没钱,身体很硬朗,一时童心大发让凤枝的弟媳妇隔空喊话:“你们多待两天等我去了,咱们一块逛逛。”凤枝和海龙听说大吃一惊,忙说他们已经买好了明天的票,他们急着回去入住养鸡场养鸡赚钱,没心思玩。
辞职很顺利,他俩都尽力描述了老人肺癌的严重程度,又都表达了恋恋不舍的意思,当月的工资还是没有拿到,因为没到发工资的日子,无论谁不能破例。凤枝只好留了许晨的电话给他们,让发工资时通知许晨。到了许晨家他们又反复叮嘱许晨,到时候打电话过去问,过去帮忙拿回来,又特意嘱咐这是第二个月该按转正后的数发。子文觉着他们离开有点惋惜,他本来替他们计划等他们稳定了把女儿女婿带过来,凤枝笑道说:“人家才不来呢,市里有房子有车的。”许晨劝子文:“想回去就回去吧,这么大岁数了适应新环境不容易,再焦虑出毛病来不值得。”凤枝海龙都觉得许晨的体贴是因为对他们漠不关心,特别是他们说了买了明天的车票后,他们都明显地觉得许晨如释重负。
许晨确实如释重负,她想着带他们出去玩就头疼,她从他们的言行看不出他们的真实意思是什么,猜来猜去又很累。好在送他们去车站他们没有推辞,从停车场到行李托运处长长的一段路,也没拒绝许晨帮着提行李,送走他们许晨觉得自己累得要散架了,回家躺了半天才缓过来。
凤枝和海龙回去就直接去了县城郊外的养鸡场,一批一批鸡养下去,春节也没有回家。两个人不分昼夜地打扫鸡舍、添饲料,偶尔也说起远在千里之外的那栋别墅还有那些人,海龙每次说起那些工友还很有亲切感,他们给了他从没有过的尊重。凤枝越想那大片碧绿的草坪、满屋子亮晃晃的家具摆设,就越觉得不真实,像一个梦。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看清楚“老姑娘”老公的模样。她和海龙背着、提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往外走的时候,“老姑娘”的车跟他们擦肩而过,当时额前汗湿的头发挡住视线,她只恍惚看见那男人戴着副眼镜,虽然坐在车里也能判断出很高。再有一段时间没人提起她就把他们忘了,她“鸡司令”当得很惬意,打扫鸡舍的时候心情不好,想踢哪只鸡就踢哪只,非常有当家作主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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