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知音

作者: 水墨缥缈 | 来源:发表于2017-05-01 23:46 被阅读47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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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亲的车队离国都东临越来越远了。远到在东临的人望不见马车上的人,马车上的人也望不见东临的人。

    沈千越如何也没有想到,他与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彼时他还是那个风流纨绔的太孙殿下,整日里招猫逗狗,吃喝玩乐,不知“忧愁”二字作何写法。

    后来他想,如果当初未与阿琰相识,就这样没心没肺地过一辈子也挺好。可惜老天爷先是给了他一道光,又给他一声惊雷。有些事情就好像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了的,你只能看着它发生,却无能为力。

    那是一个阴天,按照沈千越的性格,本不该出宫的,就在东宫搭个戏台子,看看戏逗逗美人,赏心乐事啊!

    可因为王侯家的小子鼓动,说银花楼新来了个说书人,说得极好,不去听真是可惜了。

    于是他也就跟着去凑个热闹了。

    说书人说的是《昭君出塞》。

    说的是有个叫王昭君的宫女,自恃美貌,不肯贿赂画师,始终不得见天颜。后又自请出塞和亲,从而使两国维持了几十年的和平与安宁。

    说书人抑扬顿挫、富有感染力的语调,使得在场不少人既感于昭君的大义,又为昭君远赴异国而感伤。

    沈千越听了有些不屑。说那皇帝真是无能,竟企图以一宫女来维持邦交,有损国威;又说那匈奴单于也是沉迷于女色之流。但更多的是对这个故事的不信。

    “浅薄之见!”

    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沈千越诧异地回头。

    只见右手边角落的桌子旁,坐着一个女孩,长发半挽,红衣裙,披着一黑色斗篷,正在吃花生。看身形,不过是十六七的年纪。

    “小毛孩,你说谁浅薄呢?”

    她低着头,手里剥着花生,没回答他的话。

    “喂?说你呢!你说谁浅薄?还不理人了啊?”

    沈千越有点挫败。

    “你喊谁呢?”

    她漫不经心的语气,听得沈千越心里很不舒服。

    “我说你!”

    沈千越起身,走到她旁边坐下。

    “你无礼,我又何必搭理?”

    她依旧专心地剥着花生,好似周边的人周边的事,都比上手里的美食重要。

    “那倒是本公子唐突佳人了。”

    看到她的正脸,沈千越一瞬间又恢复了往日的倜傥样,笑着说。

    “用一个女子,换回万千将士的性命,你说值不值当?”

    忽听得她如此说,他有点愣。

    “可,如果真要打仗,又岂会是一个女子可以阻拦的?”

    “和亲,可是两国之事,有了这层关系,总有缓和的机会。何况昭君的智慧,吾辈难及。”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解一时之困,更何况,昭君如此美丽的女子,竟落得嫁匈奴两父子的结局,实是有违人伦。”

    “是啊,又有谁能体谅昭君的心情呢?”

    听她终于附和了自己一句,沈千越心里竟有点小喜。

    “那也是汉皇无能,在我新未,自有万千好男儿保家卫国,何须和亲呢?”

    说书人忽然停止,安静的氛围令得沈千越有些无所适从。

    “或许吧。不过公主和亲尚属平常,何况一个昭君,终归身不由己。”

    她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而碟子里的花生已经没有了。

    “诸位客官,今日便到此为止了。”说书人开始收拾。

    她起身,准备离开。

    “喂,你叫什么?”

    “阿琰。”

    她没有像他平常遇到的女子一样,矜持地只告诉自己她们姓什么。她只留了一个名字。但她起身的一瞬间,沈千越隐约看见她腰间的玉佩上刻着一个“谢”字。

    这天的沈千越没有了往日的欢脱。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阿琰的样子,以及她明明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却总一副“吾已领略世间沧桑”的表情。

    往后的几日,沈千越依旧呼朋唤友,去银花楼。却没有说书人讲故事了,问了老板娘,说人家还在酝酿情绪,要听啊,再过半旬吧。而沈千越,也没有见着阿琰。

    如此过了半旬。说书人又重新开始说书。银花楼比之平时,又热闹了两分。而阿琰,也来了。

    这天,讲的是《西施入吴》的故事。

    沈千越从前也听过,西施是越王进献给吴王的美人,消磨吴王意志,助越国复仇。最后吴破,范蠡携西施泛舟太湖的美好故事。

    可今日听来,结局竟是吴破后,范蠡担心越王耽于西施美色,设计将西施骗到太湖泛舟,在湖心将西施推下溺死。

    沈千越恼于范蠡的行径,为西施抱不平。转头看到角落里的阿琰,似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不自觉上前,与她搭话。吸取了先前的教训,他只喊她阿琰姑娘。阿琰对他的态度也好些了,想是如他这般好看的人,终究不会使得姑娘恼自己太久。

    他与阿琰说了些关于西施的评论,又说了些闲话,得知阿琰是前不久才来国都的,故乡在姑苏。沈千越又问她为何而来,她却没有说,只说自己来听书,也是偷偷跑出来的。

    一连好几日,银花楼都在说关于西施的故事。沈千越听得都有些腻味了。

    “多谢诸位捧场,欲听下回,便劳烦等几日。”

    终是散了这场。看着说书人离去,阿琰把碟子里剥好的花生推给沈千越,说:“银花楼的花生最是实惠,且咸淡适宜。可惜以后吃不着了。”

    这是阿琰第一次请他吃花生,以往都是他看着她,剥花生,吃花生。

    “以后?过几日又可听书了,你不来?”

    “嗯,不来了,家里规矩严。”

    还以为阿琰要回乡,听她说只是家里管得严,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看着一直默默无言的小丫鬟跟着她离去。

    再往后几日,说书人又重新开场,这回讲的是貂蝉的故事。银花楼内,却不见阿琰的身影。沈千越想,她可真是说不来就不来,可看不出她会乖乖的呢。

    之后等到这一场也散了,阿琰也没有来。

    吩咐人去打听,却没听说国都有什么异乡来的贵人是姓谢的。沈千越又找身边的朋友打听,也没听说有谁家有姓谢的亲戚。

    后来还是王侯家的小子厚道,见他去银花楼,总跟一个女孩子搭话,便描了她的样貌,让底下人去找。回来的人说有人见过,不知是谁家的女儿,但确实是不姓谢的。

    王侯家的小子跟沈千越说笑,指不定姓谢的是人姑娘的心上人呢,订了亲也不定。你这惦记着,可半点用没有。

    一向好脾气的沈千越却忽然发了火。几日不和王家小子同行。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

    宫里举行宴会,说是为即将出嫁的嘉乐公主“送行”。

    沈千越一向不耐烦这种正儿八经的宴会,何况嘉乐公主是谁他都不知道,也是,皇祖父子孙多,他也不是每一个都认得。

    可作为太子的父亲,却明确告诉他,非去不可,且不准早退。

    他生出逆反心理,去问母亲。

    “母亲,嘉乐公主是谁?”

    “襄王的嫡女,也是你的堂妹。”

    他想起来了,小时候确实有个二叔,后来去了封地姑苏,他就没有再见过。

    其实襄王与太子是同父同母的兄弟,本应是很亲的关系,可是太久没来往,也就疏远了。他甚至连堂妹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想来不记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二叔离开时候,堂妹怕是不到两岁。

    母亲叹了口气,又说,

    “说来你嘉乐妹妹,也是可怜。竟要和亲塞北,听闻那儿的男子,甚是粗鲁。可有什么法子?陛下的决定,谁也改不了。”

    沈千越愕然。

    “母亲,我新未国力强盛,何须公主和亲,拉拢塞北呢?”

    “我的儿,你整日只知哪里好玩,哪里的东西好吃,几时关心这些呢?北有羌狄虎视眈眈,南有东黎与我新未对峙。吾儿目光,万不可只看到新未。”

    沈千越有些惭愧,又有些难过。一半为自己,一半为那个不知长成什么样的堂妹。

    他最终整装去参加了宴会,拿出了他最正式的一面。宫里的人们都说,太孙殿下正经打扮起来,容颜魅力,便是年轻时候的太子妃也不及呢!

    他听了,无甚反应,仿佛风吹过耳畔。

    宴会上,他着实无聊,想着出去透透气。

    便看到了阿琰,她在站在月下。

    “阿琰!”

    她回头,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但不知怎地,沈千越此时却觉得她不笑比较好看。

    “许久不见,未曾想会在此地再见你。”

    “我一月前便进了宫,待嫁。”

    听到她以略平静的语气说着要嫁人的消息,有那么一瞬间,沈千越觉得自己的心沉了下去,压得喘不过气来,手也变得冰凉。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他便恢复了颜色,心里却仍旧堵得慌。

    耳边传来一声“嘉乐公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有人来寻她。

    嘉乐公主!原来她的名字是沈千琰。

    沈千越此时的心情,是过去二十年从来没有过的,他也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恭喜妹妹。

    “兄长再见。”

    听到阿琰似亲昵的语气喊自己“兄长”,沈千越只觉得十分讽刺。

    整个晚上,他都恍恍惚惚的。皇上看到了往日里宠溺的孙子脸色不好,便允他先回去了。

    沈千越任由宫人扶着自己回去。

    回去之后,沈千越找出了自己平常搜罗的奇珍异宝,装了两大箱,着人送给阿琰,说是为嘉乐公主添嫁妆。

    阿琰收下。遣人去谢他,却只以一块玉佩作谢礼。那块玉佩和她以前佩戴的很像,只不过没有刻着字。

    后来,嘉乐公主出嫁。众人送行。

    阿琰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远的地方。

    今天算是她出嫁的日子,却无父母相送,连亲人也远在姑苏。

    她想起姨母,母亲的双生妹妹,她说,知音,千琰身体实在不好,且性子单纯,算姨母求你,这辈子,总是我们对不起你。她答应了。

    她怎么能不答应呢?是姨母抚养了她,待她如亲女。可姨母,也到底只有一个亲女。

    她来到这个陌生的都城,一切都很陌生。她偷偷跑去一家酒楼,酒楼名字并不怎么好听,菜式也不算上佳。可那里的说书人会说好听的故事,那里的花生很好吃,以及有个废话很多有点鲁莽却长得还挺好看的人,他说自己姓沈。后来她才知那是千琰的堂兄,如今的太孙殿下。

    马车还在哒哒地行进着,离国都东临越来越远。远到马车上的人极尽远望,也望不见东临。

    她终是放下了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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