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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江湖人的行走方式(短篇小说 11*终章)

论江湖人的行走方式(短篇小说 11*终章)

作者: JH__ | 来源:发表于2019-09-25 17:51 被阅读0次

    十一

    “大师兄,大事不好了。”重云门的二师兄萧逾急火火地冲进门来。殊不知,他的大师兄正闲得无聊躺在床上,翘着个二郎腿嗑瓜子。

    “慌个什么,师父的话你转身就忘了?咱们重云门人向来风雨不动安如山,就是天倒过来作了地,眉头也不皱半分。”萧遥在师弟面前还是要有点气度的,他尽量模仿着师父的语气。

    “师兄你还不是一样,当初你闯了祸,洋人找来那天晚上,还不是一宿没睡?”萧逾小声道,“但这次换成我摊上事了。”

    “甚么?”

    萧逾坐在小几前,端起茶壶倒了杯茶,自顾自喝起来:“前两日我练完功之后偷偷出来闲逛,在东街有几个小泼皮对着一个穷酸秀才拳打脚踢,见此场面我哪能不管啊,一个箭步我就冲上去了我。”

    “你被打了?”

    “胡说什么呢大师兄,我在你心里难道就那么不堪吗?他们都不是我对手,我连剑都没拔出来,他们就跑了。”

    “那你怎么摊上事了呢?”

    “是那秀才,他赖上我了!”

    当萧遥被萧逾拉扯着来到如是楼后门时,他一眼便望见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驼着背的人颓坐在门槛旁边,散落的卷曲的发在初秋的风里萧瑟,想必师弟说的便是此人了。

    “大师兄,就是他,非要让我保护他,这人精神好像也不太正常,多半有疯病,我听别人都叫他疯秀才。”萧逾小心地把萧遥拉进墙后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

    “让大师兄来搞定他,你瞧好吧。”萧遥道。

    “就靠你了,我与他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现在就赖在这里不走,要是让薛老板知道我招了这么个人物,非得罚我擦一个月的桌子不可。”

    为了师弟的安全,萧遥一身正气地冲着疯秀才走去。他来到疯秀才面前站定:“就是你跟踪我师弟?”

    疯秀才抬起眼皮,浑浊的眼像是在看他,却又不像,他嘿嘿地笑起来,露出满口的黄牙。

    萧遥在下山的半年里没少见过这样的人;即使是京城里的人也大多如此,有一双浑浊的眼球上下左右的转动,还有一口黄牙。或许正是因为是京城里的人才如此。

    “我们重云门是前朝遗脉,于山上修行,下山来不过也是修行而已,开眼看这大千世界一遭。我们不是做江湖营生的材料,救你也出于道义,但却没有义务护你一世周全。先生,您另请高明吧。”萧遥叹口气,往门里走回去。

    走了没几步,萧遥猛地回头,他听见疯秀才在风中低声的呢喃:“我不叫先生,我是秀才……”

    十二

    “秀才?也难怪,如今废了科举,天下一半的书生都被断了生路,有人活在未来,但总有人活在过去的,哪里怨得了他们呢?”薛会在檀木书桌前清点着账目。

    萧遥听了却是一愣。“科举废了?”

    薛会眉头一挑,狭长的桃花眼睨着他,“六年前的事了,果真是前所未有的。所谓天下之变局,也就如此这般了。”

    “那如今人都这怎么过活呢?同你一样吗?”

    “那倒也不尽然,考试还是要得,只不过四书五经八股文已经不考了,考得杂乱,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这便是疯秀才疯的原因罢,想必他是无法接受的。”萧遥低语道。

    薛会一愣,随后摇摇头:“你说这个疯秀才,我过去还曾同他交好来着。”

    “是吗?他过去是个怎样的人?我倒还挺好奇的。”

    薛会放下手里的账本,他站起来走到敞开的窗户边,抬头望着屋檐。窗外似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的双目眯起来,像是回忆着一些难以记起的往事。

    “疯秀才原来不叫这名,他也有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叫……易世清罢,他家中是书香门第,父辈世代为官,虽然只是地方官,官职也不大,但对于一个汉人家族来说,这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我与他父亲曾是忘年交,我年轻时还上他家当过数月的门客。就是那时候我认识了疯秀才,他那时候还不是疯的,正常的很,一心扑在读书学习上,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感觉他像是为了读书科举做官而生的一样。

    “我对他了解不太多,只听他父亲说他胸无大志,然而却刻苦非常,就像在跟谁较劲儿似的,哈哈,这倒也算一件奇事。”

    萧遥自己琢磨了好几天,他不懂疯秀才到底在执着着什么,也不懂他究竟因为什么才疯;又或者他根本就没疯,只是拒绝活在这国已不国的帝都,然又不敢下手结果了自己,只一味疯癫痴傻,活在自己的旧日子里。

    他决定去寻那疯秀才。好问个明白。

    疯秀才根本没什么地方可去,自打新政颁了《钦定宪法大纲》之后,疯秀才早已家道中落,空有四书五经满腹,也无用武之地了。他就在如是楼后门的街巷角里蜷缩着度日,就像一块无处安放的垃圾一样被丢弃后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萧遥赶过来的时候,疯秀才还是那样蜷缩着,一动不动。萧遥刚要开口,但他突然间梗住了,不敢相信地喘着粗气,双手颤抖着将疯秀才身上千疮百孔的破棉絮覆上了他的脸,轻轻地。

    疯秀才死了。他深陷进眼窝的双目仍然浑浊,只是连一丝光彩也没有了。

    十三

    薛会推开门,望着空空如也的房间,心下不由得叹气起来。

    他已连着三天没见到萧遥的人影了。这孩子也真是,有甚么心事了,便自己找自己消遣,想通了固然好,想不开也罢,他从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

    他知道萧遥的闷闷不快与疯秀才的死有关,但他不明白萧遥为什么会受到这样大的打击。或许是太过于人情世故,薛会早已对生死这些事看轻了许多。在这个不知明日的年代,脖子还能连着身子,已经是最好不过的事,什么别人的死活,这都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不敢奢求的。总归是与他无关罢了。

    然而若是他对着萧遥说上此番之语,萧遥想必是要拔剑的。像他这样的江湖人,又怎么能知道他这种世俗小人的人生准则?薛会不禁心中自嘲。是的,他薛会,俗人一个;为了谋生,他除了杀人放火,什么都做过。收留重云门的人,大约只是他自讨没趣罢了,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

    他又何尝没想过重云门的生活也是好的?不过他总是很快地打消这种想法,不为别的,在一个身世浮沉的时代妄想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未免太过愚昧,简直痴人说梦一般。

    窗外下着连绵的雨,,冷得像雪的温度,萧遥仍然没有回来。

    薛会想,或许很快,天就要变作地了。

    十四

    冬天的京师总有那么一段时日是昏沉的,有种千里黄云白日曛的意思。雪总是迟来的;就比如现在,萧遥坐在屋顶上望了许久,也不见雪一片。但他肯定今日会下雪的,他从没预测出错过。或许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等到晚上他回到屋里扯上被子睡了一觉,次日满院就会是铺天盖地的大雪了。

    萧遥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传上来。他正欲回头,不想从身后被一双冰凉的小手蒙住了眼。他反而轻轻地笑起来:他认得出身后人身上的气味,是云迟的脂粉。云迟感觉到来自萧遥胸腔的震动,觉着自讨个没趣,自顾自把手撂下来。

    萧遥和云迟并排坐在如是楼后院的屋顶上。屋顶不高,从这里眺望,也只能望见些青砖灰瓦,如同海浪一般渐次铺开罢了。远处还依稀有些山川的轮廓。

    “已经入冬好久了。”云迟哈了一口气,不住地搓着双手。

    萧遥把她的手拿过来,放在手里,“是啊。”他说。

    云迟有一刻没有说话,后来她又说:“再过一月就到春节了。”

    萧遥对她一笑。

    “你……你会在这里过完春节吗?”

    “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云迟的脸色不太自然,“大家都看出来了,革命军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到时候,谁还顾得上谁呢?京师乱了,要是你们被革命党人抓起来,可是要被枪毙的!我猜你们差不多也就这段时间回去了。”

    云迟很聪明,萧遥确实也是这么想的。他和师弟们可以在任何时候离开,只要他们愿意,不过只有一件,“那你呢?”

    “还能如何,跟着薛老板,能走一步是一步罢。”

    萧遥的眉不自觉地皱起来,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我过完春节再走。”

    云迟原本愁眉苦脸的小脸立刻焕发出光彩:“太好了!”说罢,她又不好意思起来;这有什么好高兴的呢。

    萧遥却是被逗笑了。“好什么?之后可便要就此别过了。”他说。

    “你会记得我吗?”他问。

    “是的,我会。因为你很特别。”

    “比世子还要特别吗?”

    “没错。”

    “……那如果我邀请你在不久的将来和我一起离开,你会愿意吗?”

    云迟那冻得通红的脸上,突然好像有一朵花迎风绽放开来。

    “当然,我很乐意。”

    雪花无声地纷纷扬扬下来,于青石板地上旋转飘飞。

    十五

    只是京师最后好像也不是那么乱。

    皇帝退位的那一天,京城的人都跟大梦初醒似的,有的似乎还没晃过神来。

    “这天下不是皇帝的了么?”

    “是罢,不知道呢。”

    大家在街上挂着笑脸,可只有他们自己心里边通透,回到家里合了门,谁也笑不出来。怎么算,都不是个滋味,今日革命党人把皇帝都拉下了马,谁知道明天自己的脑袋还是不是连着脖子?

    可是,没有牺牲的革命都不叫革命。

    北平,北平,本该是个安定的地方,可那未来的大总统,现在的北洋军统领,却在这里放了一把火,一把燎原的火。

    火光将北平城的天空染得血红,与傍晚的霞交接在一起;北平人的痛苦的叫喊又一次响彻天空。说来也简单,烧杀抢掠,四个字已经明了。

    城里的第一把火是在明国公府起来的。霎时间,明国公府就成了个火球,不断地冒着黑烟。偏厅里,主房梁已被烧断,大门被倒下来的房梁封了个死,世子被困在偏厅里,用宽袍大袖捂了口鼻,仍不住地咳嗽。

    “终于还是不放过我明国公府,莫非此番便是天意?”世子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快顶不住了,眼前已经模糊一片,看来命不久矣。

    一把利剑穿破了窗户,飞进屋内,直直地杵在世子面前的地里。

    一到白色的人影越窗而入,带着一身的月光。“世子,我曾说过我欠你一命,如今总算最后有个机会了。”

    世子艰难地抬头,面前人的衣衫被浓烟熏出了几道黑痕,然而却不妨他清风明月,“我本不是属于这新时代的旧人,何必救将死之人?”

    萧遥笑道:“世子是旧人,我亦是旧人,您是高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有您的容身之地的,随我走罢。”

    “你倒是变了很多。”

    “是我变,还是这个世界变呢?若心中有道,吾心不变。”

    十六

    那天北平大乱,姓袁的对此很是满意,却装出一副惋惜的样子;他出钱修缮,北平很快康复起来。什么都好像没有变,还像几十年前的普通春日那样,桃红柳绿,路边的杨柳拔了新芽出来。或许这便是北平城的魔力。

    只是过去一年常混迹在城里的重云门弟子不见了。

    还有如是楼的第一名角——云迟姑娘。

    “走就走罢,还把云迟也带走,果真是不让我做生意了。”如是楼的老板薛会气得在院子里啐了一口。

    “不过也好,早日远离这是非之地,闲云野鹤的日子才算好呢。”薛会双手负在背后,腰挺得笔直。

    “都说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席散了便散了,散了好……没了那群江湖小子,落得个清净。”他轻轻的笑起来,身型一颤一颤地。

    “就是再也不热闹了。”他双手掩面。

    终章

    五十多年过去了,薛会终于结束了自己一生的事业。如是楼在解放之前就被他转手卖了,之后一直做些小生意。

    他腻了,也着实乏了。他老了,薛会最近总有这种强烈的感觉,是时候给自己找个归宿,颐养天年。

    他拉着一台小车,装着他所剩无几的家当,慢慢地来到了三秋山脚下。

    三秋山无论过多少年也不会老,一如几十年前记忆里那明媚的颜色,好看。

    悠悠地,他又想起这些年来自己那些荒诞的梦,如今真的来了,三秋山上究竟会不会有鲲鹏呢?

    还有,那些江湖人,他们也像自己一样老了吗?

    在薛会的梦中,他们仍是那群意气风发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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