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是个好女人。
至少她自己这么觉得。
她说,就算全世界都对她趾高气扬、破口大骂,依然改变不了她对自己这种自私到过分爱的程度。
女人,叫什么,早都已不重要。
正如她曾说过的那样,两个人遇见之前,哪里会有心思去询问对方姓甚名谁,名字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个投石问路的代号,即便是说了,也未必正是实话,何必计较?而至于天明之后,各自奔走,从此再无瓜葛,那名字更是没有要知道的必要了。
女人说,那叫命。
躲不开,逃不掉,得不到的命。
女人遇见七个男人,因为懒得腾出时间去记住它们每个人的名字,为了方便,所以就给它们按照星期,取了名字: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星期七。
星期一,女人遇见它的时间稍早些。
它是个有点诙谐色彩型人格的人,或从事类似于相关的工作,女人没有去刻意打听,只是从它时常跟自己讲述的闲碎生活片段中,想出来的。
跟星期一见面,总是会有各种有想不到状况出现,机场也好,车站也罢,还或者咖啡厅,游乐场,又或者是公园里,湖边,见面时,它总会想着法给女人一种惊喜,至少看上去是那个样子,因为周围的人,总是容易掉进它的圈套而被逗得捧腹大笑。
尽管说,只是转瞬即忘的当下娱乐。
星期一眼里,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所谓的险阻困难,所遇到的种种都能用一句“特么的”来化解尴尬。
这跟修养,无关。
女人觉得, 这个男人,至少应该是幸福的。
起码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是这样。
这种形式,不单是在平日里交往中,连在床上也是一样。
睡觉时候,星期一很是有花样,各种脑洞大开的想法,连女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只是往往行程到半途,男人又会冒出其它想法,这让女人顺也不是,逆也不是,末了只剩活脱的一具曼妙僵硬的湿漉漉的鱼。
女人说,星期一像个孩子,嬉笑怪诞之下,多的是不更事,不懂女人事。
可她并不介意。
星期二,女人参加一个文青社团聚会时认识的。
那时的星期二,梳着老中式的七分头,戴着个藏青色边框的眼镜,一副慷慨激昂正儿八经的样子,站在圈子里演说,从鸦片战争说到八国联军,从旧民主义说到新民主义,从三座大山说到改革开放,从阶级体制说到阶级压迫。
女人吐了一口烟圈,赞许它说的论调,却从骨子里觉得,圈子里的话,百无一用。
星期二被女人的烟圈呛了口气,趁着散场时候找到女人,近距离接触后,女人才意识到:谁再说,衣冠楚楚的人都是一表正经,怕真的是不知道有‘禽兽’这个东西。
跟星期二交往的时候,没有所谓的约会,没有所谓的浪漫,甚至是所谓的形式主义,两个人之间的约会叫作“探讨”“交流”,从一个圈子,混迹到另一个圈子,从一种主义到另一种主义。
曾有人规劝过女人,跟这种“开口即是祸”的男人在一起,当时代背景下,得冒着很大的政治风险。
女人只是笑笑,看一眼尚在人群中慷慨陈词的星期二,忽然心疼这个学途仕途中受到不少“虐待”的男人。
忽然觉得,那人像个小丑,那些人像个小丑。
多数时候,星期二都是滔滔不绝有大套理论的,包括睡觉的时候。
还没关灯之前,男人总要给女人上一大堆政治理论课,从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思潮到后来蔚然成风的现实自由主义,从黑格尔到马克思。
每次女人都是安静地亮着床头灯,换上取悦自己的蕾丝长裙,松散地躺在沙发上,端着一杯沏好的茶,香气氤氲中,面似桃花,听它说完。
女人觉得,卧室里能解决的问题,只能是床上的问题。除此之外,都是人的问题,要么无用,要么无能。
星期三,女人去一家儿童救助机构遇见的。
遇见的人多了后,女人发现,往往孩子成了还没长大的大人,大人却是过早长大的孩子。
早先友人说,要介绍一个男人给她认识,而当被引着去见星期三时,它正在给一群孩子在教室里上课,煞有介事的样子,让女人以为它真的就是机构里聘请的正式老师。
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它只是在这里兼职,每周末过来给孩子们上一节心理辅导课。
“怎么想起去那里?”
咖啡厅的一个靠近拐角的位置,女人在男人木讷的深情中,点了根烟,昨晚睡的并不是太好,黑眼圈明显重了。
男人坐在女人正对面的沙发上,挺直了腰,略微有些拘束,扭头左右看了一圈,又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小心地抿了一口。
“你经常,来这里?”星期三没有直接去应女人的话,只是小声唯诺地同样问了句。
女人笑了笑,没回答。
咖啡,对女人来说,只是作为一种提神的东西,对面坐着的人,身边拎着的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附属品。
男人,自然也不例外。
“眼睛里看不到别人,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
女人装作无意间,瞥了一眼男人,只这一眼,让男人更加不安。
女人心里,觉得好玩。
女人和星期三在一起,并没有太多的事情做,除了去看它给孩子们的备课,除了闲暇时候两个人安静地去一个地方待着,一个人抽烟,一个人发呆,一个人在阳台上翻着看不下去几页的书,一个人满院子里修剪花花草草。
女人几乎要忘记友人曾说过的,这个男人是个病人。
她才不在乎呢,倒不是不介意,只是懒得再去探视人心,懒得再去计较人心,彼此无害,相安无事,未尝就不是一种恰好的状态。
女人心里这么想着,自然也是这么做,因此也就不会去在意,晚上睡觉时候,星期三,忽然从半夜醒来,忽然躲进洗手间自言自语。
至于所谓欢愉,只是例行公事。
星期四,应该算是女人认识的男人当中,最有魄力的一个男人。
这个魄力,所指的倒不是跟女人的物质需求有关,而是这个男人愿意为了她而违反纪律,愿意对她金屋藏娇,愿意让她当它的情人。
男人是个公职人员,虽不算是权贵人,却也是挂着个公家名头的。
一开始认识的时候,女人只是被男人的谈吐所吸引,却并不知具体它是做什么的,后来接触后,才知道这些。只是到那时,男人已经先陷进温柔乡。
每次来看女人,星期四都是趁着黄昏之后的时间,并且是从来不开车的,打车到离女人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地方,然后下车步行走过来。
路上倘若是遇见小商贩们,它还会顺手买些荤素,俨然一副下班回家的好男人形象。等到到了女人家,天色应该大晚,路灯都亮起来了,女人这时应该也刚好洗漱完,沏好的一壶茶,摆在几台上。
男人说,这叫“避祸”,组织上查的严,开车过来容易引起别人误会,时间久了,容易被人发现。每说到这里,女人都是一脸的不屑,“男人就是这样,贪吃还怕人说,打着‘道德’的幌子,做着虚伪的勾当。累不累?”
男人不知何应对,只好是从怀里掏出件小玩意,说是上次国外出差,带回来的小礼品,连自己家人都没给,独这一份给了女人。
女人掩饰不住欣喜,在男人脸上啄了一下,接过礼物,闪身进了洗手间,“喏,乖一点,晚上少不了你的好处。”
从政的也好,经商的也好,在女人眼里其实没多大区别,脱光了衣服,都是那几两肉,都是一副德性,啃着女人那两座山,穿过那片原野,也就是个没进化的野蛮人。
禽兽,都怕是算不上。
想着它曾经说的,只要女人愿意,选一个部门让她去供职,女人禁不住嘴角上扬,说这种话的人,那双被饥渴蒙蔽的双眼,该是瞎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好在是女人从不放在心上,若是说比较介意的,恐怕是男人那后继无力的虚脱感,让女人觉得无尽空虚。
心里满是冷笑,冷笑的还有那被丢进洗手间垃圾桶里,远隔重洋而来的,男人的用心。
遇上星期五的时候,女人一度认为,这应该就是爱情了。
难得那么多年,遇着一个不是因为身体,不是因为物质,而心甘情愿对自己好的男人,至少放在以前,女人会觉得这样的男人已经绝迹了。
那天女人喝的有点多,刚从店里出来,觉得胃里翻腾,喉咙里有东西想要出来,一个酿跄,就搂着一个垃圾桶“哇哇”吐个不停。大概胃里吐了干净,伸手摸索着,想要掏什么,这时,有人从一旁递过来一块手绢,女人也没想得太多,顺手接过来,头也没抬地含糊着道了声“谢”。
擦了擦嘴,女人这才看得清楚,那原是一块洁净的白色手绢,只在一角的地方,绣着一朵梅花。看到这,女人不禁一声冷哼,边将手绢递还回去,嘴里边嘟囔着,“你这‘捡尸’代价可大了,白费了一块手绢。”
那递手绢的人,也没应声,只将手绢收了回去。
“你现在住哪?我帮你叫车。”
“想去我家?目的这么明显?”
“你竟然翻我的包?”
迷糊中,女人记不清自己怎么上的车,怎么进的家门,只是印象里,司机是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女人。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大半,桌子上还是昨晚走之前泡好的那壶茶,只是杯子边上,多了几盒胃药。女人将那药盒拿在手里,翻了下生产日期,嘴角禁不住上扬:呵,男人。
开门,果然就像心中预料的那样,女人一眼看见一个男人,坐在门外花坛边的长椅上。见到女人出来,男人站起身来,理了理衣服,拎着个袋子,往女人这边走来。
女人斜靠着门,眼神朝男人身上扫去。
“昨晚我们见过。”兴许是怕女人误会,“这是早餐,起这么早,你应该没有做饭的习惯。”男人将袋子递过去,像昨晚那样递过去,不同的是,今天的话明显要多了些。
女人带着些玩味的目光,瞄了一眼袋子里的东西,一份福记甜粥,一份酥饼,都是醒酒后,疗胃的东西。
尽管,女人并不需要,就像不需要男人送她回家一样。
“谢了。”不管如何,好在是别人的一番心意,无事莫造罪,女人收了。
见女人气色并无大恙,男人也没再说话,多看了两眼,就离开了。而那两眼,落进女人的心里,却有种自己被看透的错觉。
如此以往,事无巨细,从一日三餐,到出行穿衣,男人全都照顾得到,即便是不能亲自过问,也要来信叮嘱三分。女人并不觉得男人能从自己这里能得到什么,除了一夜风情之外。曾尝试着去问,男人也只是笑着不说话,最多的举动不过是拍拍她的头,笑着说句“笨”。
女人在想,到底是自己笨,还是男人傻?
这种没有目的的社交关系,让女人觉得惶恐,不安,潜意识里对身边男人的印象,无不以目的为目的。单纯的东西,往往看起来,或许更复杂。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自然也就没有无缘无故的恶,女人不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却在这个阶段,遇见这么样的一个人。
那天晚上,借着酒意,女人跟男人摊了牌。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这样。”
“有无必要,我知道就好。”
“你甚至连我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个,没必要。你自己知道,就好。”
两行清泪散着苦茶香,女人生性孤傲轻狂,此前纵使遭遇种种,滴泪未落,却在这个男人三言两语中,眼中泛光,清波荡漾。
女人猛吸了口烟,极力睁大了眼,连鼻子也抽泣了两下,然后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一夜相安无事,再醒来已是他乡人。
星期五走了,柜子里收拾好的衣物,桌子上摆好的早餐,以及一张字迹工整的便签:
“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跟我说。”
女人红了眼圈,轻笑了声,将那纸紧紧攥在手里,从心里将它撕得稀碎。
星期六,算是女人认识的男人当中,为数不多的有着“劣迹”的人。
说是“劣迹”,因为这男人有过前科,也因此得罪过黑白两道不少人,因为曾经它对女人有过关照,出事的那段日子里,也都是女人在为它奔波,各种跑关系跑路子。
男人像是一只竖起尖刺的小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等待着主人的救助。然而,它的主人并不只是女人。
女人图它什么呢,不过是一时恩情,在女人心里,觉得倘若是一般女人受了恩惠,也是要对别人千万万谢,更何况是自己这样的女人,能被人抬头看一眼,算是恩德了。因此,当友人都劝她离那个男人远一点时候,女人总是笑着安慰说“没事”。
早先认识的那段时间,星期六跟女人是在场子里认识,当时男人是去找人,刚好遇见有人在找女人的麻烦,男人一时热血上涌,忍不住出手,女人虽然得救,男人却因为这事而进了局子,后来经过调查,男人的罪责更深,却是个劣迹斑斑的混混。
其实女人心里早有准备,混这种场子的人,哪个要么是有点蛮力,要么就是有点冲劲,正儿八经的人,谁会掺和到这种事情中来?可当时女人来这里并不久,遇到这种事,觉得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要报答。
这报答,就是进了男人的被窝。
一回生,二回熟。
女人成了男人心里唯一留存的“善”,男人成了女人心里踏踏实实的“恶”。
“善恶哪有分的那么清,不过在于如何去看待的一门心思。”
女人时常在嘴里嘀咕的一句话,就像那盏刚沏好的茶,散着清香,却是苦的。
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星期七,应该唯一一个想将女人据为己有的男人。
刚开始接触时候,男人还是表现的呵护备至,像是认真对待一段关系中的男人,饮食起居,各种所需,总是想的周到,让人省心,只是自从两人睡了一觉之后,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占有欲,就变得凶猛而不可理喻。
女人什么时候回家,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外出,什么时候约见什么样的人,什么场合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应该注意什么样的分寸……一应都在男人叮嘱的范围之内,倘若是到了晚上时候,女人还必须要满足男人各种猎奇的花样心思,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斥责。
倘若,以前若是说女人享受男人的宠溺,现在则是在这种宠溺中将要窒息。
起先,女人跟男人有过抱怨,想让男人给予自己一些生活空间,想要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只是在男人一次又一次的跪下哀求声中,女人选择了退让。
然而, 当一只鸟习惯了大海的世界后,衣食不愁金银铸就的房子,也变得了无生趣。
女人觉得这个男人不懂自己,不懂自己受不了束缚的,不懂自己习惯了自由,不懂自己从骨子里并不属于任何人。
所以,女人逃了,以一种极其狼狈仓皇的姿态,逃了。
而男人,还在恸哭,像个怨妇。
星期八。
女人的思维里,从来没想过,或者说从来不敢去想,自己会遇见一个曾经出现在梦境中的男人。
它是个意外,意外出现的一个人,意外出现的一个名字。
那天之后,女人收起了招眼的招牌,关了生意,也断绝了姐妹关系。
从了良,立着星期八给她的牌坊。
再也没出现过在公众视野里,至少绝大多数人是再也没见过。
至于星期八是什么样子,其实大多数人心里,最初都有一个样子。
只是历经岁月斑驳,最后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如此而已。
世俗百年,并非是感情熬不过岁月,说到底,熬不过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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