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元月中旬，孙少平就要高中毕业了。
那个年代，大学不直接在应届高中生中选拔。城里的同学除过个别情况特殊者，都要到附近的农村插队；乡里的同学得各回各家，正式开始农民生涯。
这意味着他们就要踏入社会，完全过起另一种生活，也意味着他们就要告别自己的少年时代！
在这个毕业季，总要做一些事情来祭奠一下即将消逝的年少时光吧。聚餐、拍毕业照、互赠礼物、互赠照片，同学们都忙得不亦乐乎。这毕业的花费少说也得二三十块钱，是少平和妹妹兰香挖了二十多天药材才攥够的。
在离校的两天前，孙少平就已经把自己的家伙什儿收拾妥当。他想再去原西县城逛一逛，想到自己曾熟悉的那些地方走一圈。
“这些熟地方有的在城里，但大部分在城外。有些地方是他经常去寻觅吃食的山野；有些地方是他读过书的土圪崂；也有他曾饿着肚子睡过觉的小草窝。”
当然，还有原西河畔，这个他因最初的失恋而落过泪的地方，再一次伤感地追忆当初的情景……
当他立在原西河边的时候，也想起了他的好朋友金波。金波已经当兵去了青海，给他来信说在师部的文工团吹长笛；还说他们住在藏民区，附近有一个军马场……
他很羡慕金波，他什么时候才能像金波一样去远方闯荡一回呢？他读过不少书，脑子保持着许多想象中的环境，这让他渴望到一个陌生的世界去！越是自己熟悉的地方，他越是觉得没意思。
虽然少平也热爱自己家里的每一个人，但他对这个家渐渐产生了一种烦恼情绪。他的家人们整天为一口吃食和最基本的生存条件而战，可就是这可悲而渺小的愿望，也从来没有被满足过！
他从此以后就要过这样的生活？他每天要看的是家里人的泪水、疾病、饥饿和愁眉苦脸，晚上仍然要到别家去寻个住处。白天劳动一天，晚上倒头便睡，再也没有空闲的时间来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
如果他不曾了解外面的世界，也就不会产生这样的烦恼。但他通过书本，已经“走”了那么多地方，他的思想还怎会局限于原来的一方小天地呢？
他在原西河畔走着，伴着冬日西沉的残阳余晖，寒风从河道里吹过来，彻骨般刺冷。少平很快地进了破败的城门洞，走到冷冷清清的街面上。
城市上空烟雾笼罩，远远近近灰蒙蒙一片。这样的环境更易让人生发出伤感的情绪。想起小说开篇对于少平学校外部环境的描写，那时的街道也是冷冷清清的，这算不算是一种首尾呼应？
“原西，记得我初来之时，对你充满了怎样的畏怯和恐惧。不知为什么，当我要离开你时，又对你充满了如此的不舍之情！”（按自己的语言变换了一下原文）
“是的，你曾打开窗户，让我向外面的世界张望。你还用生硬的手拍打掉我从乡里带来的一身黄土，把你充满炭烟味的标志印烙在我的身上。”
“老实说，你也没有能拍打净我身上的黄土，但我身上也的确烙下了你的印记……我还没有能变成一个纯粹的城里人，但也不完全是一个乡巴佬了。再见吧，亲爱的原西……”
孙少平用脚步，用心灵，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回溯了自己两年的历程。当他回到学校时，看见田晓霞正在他的宿舍等他，她说要请他吃顿饭呀。
晓霞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买齐饭菜后就大方地和他拉起话来。孙少平这可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一块儿单独下馆子，他有点不好意思但又非常激动地想：他竟然能这么大方地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吃饭、拉话，这简直不可思议。
“也只有和晓霞在一起的时候，他这个年龄的和女同学交往的羞怯心理，才不至于成为一种严重的障碍。他们常常像两个大人一样探讨一些 ‘大问题’，这使他们的关系限定在友谊和严肃的范围内。”
“毕业后你准备怎办呀？”晓霞问道。孙少平最大的担心是他再也不能读书，让晓霞找到好书后一定要给他留着，他想办法来县城拿。晓霞说没问题，就是《参考消息》也会一个星期累积起来给他寄一次。
对于少平要回请晓霞一顿饭的诉求，晓霞说她会回双水村去看她的大爹大妈，会专门到少平家吃一顿饭呀。她还告诫他不管怎样，千万不能放弃读书！
“我生怕我过几年再见到你的时候，你已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满嘴说的都是吃；肩膀上搭着个褡裢，在石圪节街上瞅着买个便宜猪娃；为几根柴火或者一颗鸡蛋，和邻居打得头破血流。牙也不刷，书都扯着糊了粮食囤……”
虽然晓霞的这串话让孙少平笑得都快要喷饭了，但我觉得这段，作者真的是借晓霞之口说了大实话。有多少人回乡之后就这样迷失在生活的大流中，再也没有了追逐梦想的勇气。
当然，孙少平也向晓霞说出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想法，他也极需这样一个人来分享或者说是寻求一种认同。他告诉晓霞，其实他心里很痛苦。
“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特别想到一个更艰苦的地方去。越远越好。哪怕是在北极的冰天雪地里；或者像杰克·伦敦小说中描写的严酷的阿拉斯加⋯⋯”
“我不是为了扬名天下或挖金子发财。不知为什么，我心里和身上攒着一种劲，希望自己扛着很重的东西，在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不断头地走啊走……或者什么地方失火了，没人敢去救，让我冲进去，哪怕当下烧死都可以……”
“我回到家里，当然也会为少吃没穿熬煎。说实话，就是有吃有穿了，我还是会熬煎。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有这种怪想法，也不知道这情绪对不对……”
“坚决正确！”晓霞笑着对他说，但投去的是赞赏和鼓励的目光。
这顿饭他们吃得时间很长，谈的话也很多。回到学校后，晓霞把她托父亲在省城买的那个多兜黄挂包，作为毕业礼物送给了少平，少平也给她送了一个漂亮的大黑皮笔记本。
这算是小小的分别，但他们还会再联系的……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四十二章读书笔记，总第54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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