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两年来,我和爱人的本命年相继到来,这让本就对命运失去把握的我更加迷信于“本命年诸事不顺”,与爱人属相相克——“鸡犬不宁”。
先是单位换了个傻叉领导,难以沟通,无故换了我倾注多年心血的工作岗位,工作至此失去了动力,每天在单位各式养生花茶,各路洋葱新闻,各种手游和花式网购。紧接着家中琐事纷至沓来,身边的人相继生病,分身乏术;住了十年的家各种老化维修;父母去海南过冬,家里的暖气爆开,淹了楼下一个一言不合就扬言拔刀的神经病租户。突然有一种人到中年的疲累和恐慌,这大概就是我的中年危机吧。想着可算是倒霉到家了吧,谁知我还是太乐观了,原来还可以更糟。
母亲在海南从正月初二就开始胃疼,我一再劝说让她回来,可母亲总觉得白瞎了半年的房租。直到三月末,母亲来电话说要回来看病,胃疼的受不住了。当下我心头一紧,母亲一生刚强,从不轻易抱病喊痛的,即便干燥综合征近二十年了,这磨人的病也未曾磨掉母亲的精神头,在她之后得病的病友一个个的都病的整日愁眉不展的,起不来床。只有母亲在外人眼中好人一个,完全看不出病魔缠身来。以至于我也理所应当的觉得母亲身体还可以。
三月最后一天我把母亲接回家,第二天就办理住院开始检查。母亲状态不错,看见我有说有笑,说是可能是想我了,想家了,这一回来胃也不疼了。母亲胃疼时常打嗝,种种迹象我们猜测可能是胃溃疡的厉害,毕竟距离上次做胃镜检查还不到一年,应该不会有大问题,所以做胃镜检查的这天也没太当回事,只我自己陪母亲去检查。因为是无痛胃镜要打麻药,在这之前大夫问要做病理吗?我和母亲异口同声说不用,就看看溃疡多严重。胃镜做了一半,大夫叫家属,我以为做完了,谁知喊我过去,直接告诉我已经取了病理。我当下就蒙了,因为家里二嫂在这家医院工作,找的腔镜科主任做的,知道这层关系,这科主任也很实在的告诉我,看着不太好,以她多年经验看怀疑是胃癌而且应该是晚期了,但得等病理出来才能确诊。我整个人都是木的,大脑已经不能处理任何信息了,只是觉得腿麻的站不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直到大夫说:“要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吧。”不知所措的我赶紧给爱人和在医院工作的二嫂打电话。人很快多就到了,爱人看见我第一眼就上前抱住了我,然后问:“你腿怎么了?”我愣住,不知他什么意思,他指了指我腿,我低头才发现自己一直无意识的敲打着自己左侧大腿,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有这样的动作,只是顺着说是腿麻了。后来想想大概是脑子木到不知道怎么反应了,才一直用力敲打自己的大腿,让自己回神儿。再次整理心情,详细问询大夫具体情况,大夫说:“指定是不太好,而且面积很大,有个10*4.5公分的瘤,先让主治大夫看看,是做手术还是转院”。最终我们选择去省会更大更有经验的医院就诊。经过半个月的检查,最终确诊为恶性淋巴肿瘤。
终于体会到看病难的问题了,还好爱人保持着理智,从转院到医保到特药审批及商业保险等等诸多麻烦事儿,都是他条理清晰一步步在办,之前家里外面什么都是我指点江山,如今智商退化到在医院里走丢了两次。这让我很沮丧,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已经不担事儿了。爱人安慰我说:“至亲生病,你心理上承受不了,又事发突然,这没什么”。接下来就是兵荒马乱的大半年。
最初那段时间母亲疼痛难忍,连水都喝不了,每日偷偷哭,大概是哭诉命运不公,她一生与人为善,操心家里外头,最终得了这么个病。还好不幸中的万幸,母亲不必做手术,直接化疗就可以。化疗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治疗方法,母亲干燥综合征20年,身体底子本就不好,每次化疗结束后白细胞都低的吓人,最可怕的一次低到0.1(正常4.0-10)血小板低到21(100到300×10^9个/L.),然后伴随的就是缺粒性高热,烧到40度,出院一天就又返院了。因此,每次回家后都要打升白针,打这种针促使白细胞升上来,伴随的就是发热、浑身上下所有骨头缝都疼。最开始打三天就升上来了,到后几个化疗的时候已经要打5、6天才行。每天验血,看着血项升不上去,再打针,再验,这是个相当磨人的过程,每天早上接母亲去化验,她总是精神奕奕,气势十足的对我说:“昨天晚上一晚上没咋睡,有点儿烧的慌,还浑身疼,今天指定涨上来了。”可有时却比前一天更低了,可母亲第二天还是这套说辞。直到真的涨上来了,不用再去验血了,身体刚平复不到一个礼拜就又要去医院化疗了,周而复始,让人绝望。
直到母亲最后一个疗住院,终于看见胜利的曙光。最后一次住院,同屋一个阿姨和她淋巴瘤长在一个位置,刚开始住院治疗,所以她们家有什么事儿都来咨询我和爱人,从出入院手续、特药审批、日常护理、出院指导,林林总总的,每天无数问题来问我,我也晓得他们是第一次化疗,和我当时的心情一般无二,所以也都耐心解答。直到我们出院,这个阿姨留了我电话,时不时的打电话问这问那,我也都细心解答,安慰。有时也感到好笑,经常问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如:“我发现开始化疗后我皮肤就变黑了,以后还能白回来吗?”;“有什么方法能不让头发掉吗?”;“吃黄瓜行吗?”;“现在不让吃的这些东西,是以后都不能吃了吗?”等等等等诸如此类。这让我想到化疗期间的母亲也时常提出一些这类问题,还问过我说,“这掉了之后的头发,再长出来是不是就都是黑头发了?”“ 这么霸道的化疗药物治疗完,我干燥症是不也就好了。”每次我都觉得好笑:“咋想的,可能吗?”可后来我发现她们是真心实意的关心这些问题。从小到大没离开母亲太远,一直生活在一起,让我一直以为我很懂母亲,很理解她,也能够充分体会她的痛苦,她的心情。尤其是这段时间几乎每天24小时在一起,虽然也发现了很多以前没太注意到事情,直到那位阿姨的一通电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才让我明白,不管你多了解多亲密,你也无法真正的做到感同身受这回事。
那天一大早,这位阿姨打电话给我,语带哭腔上来就说:“孩子啊,你妈妈也打过升白针吗?”我告诉她基本上每个人每个疗后都要打的,结果阿姨直接哭了出来,“次次都打吗?这也太遭罪了,我这次第一天啊,昨晚上一夜没睡,疼的难受,浑身骨头疼,跟生孩子似的疼,次次都打,这得多遭罪啊。”我安慰她,为了治病,这是必经的过程,想想之后病就好了,不就都值得了吗。可她说:昨晚疼的她满地蹦,都不想治病了,化疗本来就难受,化疗完这打针也这么难受,还不如直接死了呢。”我又安慰了她一阵子,可是心里却非常难受,我只知道化疗掉头发,化疗很难受,可我没想过我头发没了会怎么样,也没想过那难受到底有多难受;那针打上就会浑身疼,可不清楚那到底有多疼;也知道睡不好觉,却不知道整夜整夜难受的睡不着觉是怎样的折磨。母亲每每无意识的透露出不想打了,不想治了,我就非常生气,跟她说:得这病的那么多,都这么治疗,都难受,不都是为了治好病吗。别人为了活都能忍,你就不能为了我好好治疗吗?总说丧气话你让我怎么办?母亲每次都默默叹气然后劲头十足的说:“好,别人能挺,我也能,你别上火,妈好好配合治疗。”现在细想之下,我似乎每次都故意忽略掉了母亲的叹气,每次不舒服时不经意的皱眉。只告诉自己治疗结束就好了,可正在经历其中的母亲的切身感受我既无能为力,便也刻意不听不看。治疗期间我与母亲几乎天天在一起,我了解母亲的病程,了解母亲的生活习惯,了解她生活中的一点一滴,却在这期间发现了不一样的母亲,那是我从未见到过的,她在病重期间那样坚强,而在漫长的恢复期像孩子般脆弱;她有时那样自卑,似乎生病是她犯下的一个错误,有时又异常暴躁,好像这世间的一切都亏欠了她。
即便现在我依然无法真正体会母亲的真实感受,比如以前勤俭的她,如今依然勤俭,可对买假发的要求却近乎苛刻,要求要最好的,最像真的,要定制的,不管多少钱。可衣服化妆品稍微贵一点她就生气,说我乱花钱。之前我总是反驳,你头发早晚会长出来,买那么贵的假发,我买的衣服化妆品你可以用很久呢。可在那电话之后,我虽然大多时候还是不能理解母亲的感受,却不在态度强硬的要她按照我给她的养病计划生活。不再在她抱怨不能出门时,长篇大论的给她讲道理,而是偶尔天气好时,带她到广场晒晒太阳,哪怕十分八分也好。也不会在母亲偶尔嘴馋,爱人趁我和父亲不注意偷偷给母亲吃点西瓜、披萨之类平时不让她吃的东西时,连带着爱人一起指责他们不珍惜治疗结果,而是看着母亲一边吃一边捂嘴偷笑,而假装没看见。
无论多亲密,无论在一起生活多久,我们都无法真正的做到了解彼此,我既不能感同身受,那就选择理解包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