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青青

作者: 微言微语 | 来源:发表于2017-07-12 15:41 被阅读0次
    芦苇青青

    五月天气,已分外炎热,我躺在屋子的木板通铺上,盖着薄薄的被子,感觉烈焰灼身。我起身,环顾四周,视线尽头是烧结砖起基的褐色土墙,南面房门敞开,传来一阵阵压抑着的机器的低鸣;北面墙上高高嵌着一扇小小的窗户,清亮的光透窗而入。屋子里还有几个人,躺在铺上看书、睡觉,或者在下象棋。一切出奇地静谧,仿佛四面群山围拢的湖水。偶尔有棋子脆响,或者几声言语,好像空中坠下的石子,一头扎进深深的湖里,“咕咚”一声没了踪影。

    我正发呆,突然门扇一响,老X风一样卷进来,一样东西用手护在胸前,近前看清楚是一个铝制饭盒,而后一股香味弥散开来。没等我回过神来,又有三五个人闯进来,喘着粗气转着脑袋四处寻老X。然后我们集体顿悟,将老X团团围住。在几十双眼睛注视下,老X把饭盒打开,里面满是焦黄色的蒸熟的嘟噜子(当地一种长不大的蟹子),我们再次被腥香的味道击中。

    我走出屋门,把一堆残肢碎壳和因为失去共同目标而同样散碎的人群抛到身后,在一片如瞬间拧大了音量的机器噪声里出了工厂的大门,面对一条横贯东西的土路,张了一望,三两步完成了穿越,眼前即缓缓流淌的淄脉河和紧紧跟随它的一丛丛芦苇。

    我从河崖上下到河滩,脚下是月白色坚硬平整的盐碱地,一人多高的芦苇把淄脉河紧紧护住,细细的流水声清晰传来;还有“嘎嘎”野鸭的叫声,仿佛很近,惹人拨开芦苇寻找,但永远只听见“嘎嘎”的叫声,不见野鸭的影子。当地人说,经常在芦苇丛中捡到大个的野鸭蛋的,我们跃跃欲试,但屡屡空手而回,只有耳腔里“嘎嘎”的声音久久回旋。

    芦苇中间有条路伸到河里,走进去,看见宽阔的河面和清栩栩的河水,我在沁凉的水里洗着手脚,听着嘟噜子在苇丛中爬行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一段时间,我忘记了自己是在哪里,直到看见从上游漂下来一只木筏,一个人头戴斗笠,划几下桨,就直起身子来撒开一张网。“嗨!…

    …”我不知道是不是喊他,他也并不理睬,一把接一把收网。

    苇丛里密不透风,闷热异常。我趿上拖鞋出来,看见老Q正从崖头上俯冲下来,他使劲错着小碎步以减缓速度,双臂张开保持平衡,很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大鸟。我做出充当缓冲带的样子,但他及时停了下来。

    “老F”,他对我说,“我们到那边去。”我有点茫然地看着他,试图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一些叫做“有趣”的东西,作为我接受邀请的理由,但他眼里只有单纯的热情。然而我转身,和他一起朝“那边”走过去。

    “我们去喝啤酒!”他侧头对我说。我很有些讶异,一边走一边端详他那张方正的脸。老Q的脸其实除了作“方形脸”描述之外,并没有异于常人的地方,我和我们,的确是因为他的性格而把他的脸“谱”化了。“我是不是很正统啊?”有次他问老L。“不是正统,是呆板。”老L几乎没有犹豫。老Q没再说话,慢吞吞地爬到他的上铺去。

    “我们去喝啤酒?”我问。

    “那边,有一个小卖部。”老Q指了指东边。

    的确,厂子东边有个小卖部,我早注意到了,只是从没有光顾过。我们进去,光线很暗,里面很逼仄,仿佛一脚踏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块水泥板的柜台后面是泥砌的货柜,上面有啤酒,还有罐头以及肥皂、手套之类的东西,一切都是暗暗的,包括柜台后面坐着的老板,灰头土脸,神色也是暗暗的。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我们手里多了啤酒和午餐肉。我们又下到河滩,风把苇梢吹得起起伏伏,水声似乎也起起伏伏,我们在一块干净的地界坐下来,老Q举起瓶子,仰着头说: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我的心情也有些起起伏伏,我举起酒瓶子,扬起头说:分个好工作,娶个漂亮老婆!

    老Q于是不说话,只顾喝酒。

    老L和我一个组,他和我和老Q一个宿舍,我们还是一个学习小组。我们白班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夜班的时候一边聊天一边打瞌睡。他无聊的时候很健谈,健谈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他说:“嘿,过来一下!”车间里除了我们这些学生外,还有本地打工的小姑娘。其中一个个子很矮,一张娃娃脸,因此显得更小更乖巧。那位乖巧的小姑娘没理睬老L,但老L顾自说:“十六岁的小姑娘,没有丑的。”我知道老L有些无聊了,但我不想说话,我把维尼纶网袋里的蛋黄挤来挤去,网眼细得要命,挤出来的蛋黄像彩色的淡墨在水里洇染开,我在想像那些比孑孓还渺小的对虾幼虫怎么样抱住这些细小的蛋黄颗粒吃进嘴里,我甚至看到了它们挥舞着的螯和张开的大口。我又揉了两把网袋,把袋口松开一些,浓稠的黄色液体从里面涌出来。“这里很闭塞,女孩子不识闹的。”我对老L说。老L瞪着我笑,“带队老师说的。”我温柔地望着他。

    我们的实习时间是四十天,内容是对虾育苗。我们班分成两组,一组赴滨州无棣,另一组——我们,在广饶县丁庄,其实在驻地以东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我们的任务没有成功,虽然我们很认真很努力;我也很认真很努力,除了那次没有把蛋黄揉碎成规定网目的小颗粒。但是我们老师说:“失败,其实可以让我们学到更多东西。”我觉得这句话很伟大,因此我觉得我们老师也很伟大,于是他伸手捋额前头发的习惯动作变得不再滑稽,而且,这句话我至今还记得,老师的样子也很清楚,只是忘记了他姓什么。

    我的确忘记了我们是怎么离开的了,有没有喝酒,发没发纪念品,照没照合影。只知道返校不久我们就毕业了,在老Q的毕业留念册上,我慷慨赋诗一首:

    光州啤酒落花生,

    捉将新蟹及时烹。

    … …

    不知何处觅Q兄。

    第三句,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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