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宿舍休息,夜半从梦中醒来,窗外竟下起了小雨,已无心睡眠,便起身看雨。
从宿舍楼对望过去,便是教学楼,中间隔着一个操场,教学楼的影朦朦胧胧,看不清面目,每层楼间有规律地排布着一些光点,估计是安全出口的牌子照射出来的吧。雨不大,隐隐约约能看见几丝。城市的夜晚并不那么纯粹,可以见着远近不同作用的光亮,雨丝便在这些光亮下现身。宿舍楼下是食堂,食堂早已关门,大门旁的灯还开着,雨打在楼下的矮木上,在树木的的表面氤氲着一层水汽。夜里有风,雨忽的有些急了,随风沙沙作响,我伸出手,用手掌接住这来自天上的眼泪,一颗接一颗、一朵又一朵快速急切地在掌心开出晶莹的花朵。我想,从高处的某一角度看着夜雨中的城市,一定很美。
不知怎的,我对这样不太凶猛的雨情有独钟。在家的时候,每逢天降小雨,我总会出门,望一望着雨中的城市,看一看在于慕中穿行的车辆以及那些撑着各式雨伞来往的行人。眼前是深夜,校园里面安安静静,透过窗,可见远处的小区高房,还有近处高矮不同的民居模模糊糊沐浴在雨里,便忆起了一首诗: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这首诗与我相伴已有十余年岁月了,时我还在乡村生活的时候就记下的,那时我住在外婆家,在中国的大西南,春夏时而有雨。外公算得上是村里老一辈中最有文化的人了,外公的父亲曾是教书先生,所以村里要写对联啊、回信啊都找外公代笔。外公闲时会翻着一些泛黄陈旧的书教我写字、念书。外公握着我的手,边写边读,一笔一划的写下这首诗。窗外,风吹过竹叶,没有雨,只听见竹叶相击的声音,像极了雨声。乡村买的墨,没有香味,只有单纯的墨味,很浓,但我并不讨厌。外公念,我也跟着念,外公却不讲这首诗的含义,只让我记下它 。小小年纪毛笔、宣纸、诗、墨都是我好奇的东西,在浓浓的兴趣感中便记下了比如今的死记硬背要容易得多、有用得多。十多年来,我经常练字时还会写到这首诗。?
有一日,天空下起蒙蒙小雨,外公披上自己做的蓑衣,戴上斗笠就要去田里耕种了,而我硬缠着外公要一起去。外公看雨不大,便给我扣上了一个斗笠,有点大,遮住了半边脸,我只能用手托住,才得以看清前方的路。家田在半山间,雨洒在田里,在水面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圆圈。天中有长高了的青秧苗,外公在田的出水口,疏通着水流,弯着腰轻挥锄头,与这自然想和亦成了一道风景。我坐在不远处的青石旁。从半山向下看,这漫天的雨,潇潇洒洒,落在这片大地上的任一个地方,或与土地亲吻,或是落入池塘溪流之中,融汇入一个新的集体。那时候的眼力比现在要好,山脚下的另一个村子,升起袅袅炊烟,估计是那家人要上坡耕地,所以早早的做了饭。白烟在雨中飞舞,身子从烟囱口向上越来越大,最终不见影子,看不清村里人,只能见到那错落有致、坐南朝北的屋舍。
有村里人隔着一条路向外公打招呼,乡下人 声音都大,几句家常互相谈笑,笑声在回荡在山间,然而只是短短的几句话,豪迈而爽快。我也坐不住,顶着斗笠在山间乱跑,烟雨洗轻尘,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芳香——也只有在这样的小雨时节,才有这么浓烈。山间土路,行走间极易踩着稀泥,溅了一裤子,而田边有一种泥,黏性很好不易被雨稀释,他们烧砖好像就是用这种泥,这也是捏泥人的好原料。我便蹲下来,用手象形地“创作”屋子、人还找了些木片搭篱,拔一些草做景观。搞完了,看着这漫天的雨,潇潇洒洒。山脚下的村庄里响起了几声犬吠,向正前望去,只是青影重重的大山,只缺了些寺院,少一面酒旗。我一字一句念出了那首诗,念完了便学电视剧里得意的帝王般放声大笑。
“你在笑什么?”引起了外公的注意,他微笑着对我说。
“不知道,我就是想笑。”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情舒畅,莫名地想放声大笑。
“笑这雨、这世界?”外公意识到我可能不懂,“那你就笑吧。”
我不喜欢台风带来的那种很凶很急的雨,它太凶猛了教人难以亲近;我也不喜欢断断续续的雨,喜怒无常,叫人难以捉摸,我喜欢那种连绵的烟雨,缓缓地,像一种生活态度。童在乡村的时间并不长,却独喜欢上了这样的雨,也许是更喜欢乡村的雨景罢了。
窗外雨水依旧,手掌已完全被雨淋湿了,手伸了回来,甩了甩,雨水在离心力的作用下脱离手面,往黑暗中飞落。望着窗外的雨景,我忽的萌生了一个念头——出去外面看看这个城市的雨夜。宿舍大门已经锁上,舍友睡得正香。真羡慕雨啊,那么的潇洒、自由在这片土地上欢呼。
这几年因学习的原因,平常只来往于学校家庭之间,路上偶尔有雨,也是匆匆赶路,没有闲余赏景,故乡也只是忙碌地回了一趟。那是冬天,路上结霜,没有下雨。外公的视力没有以前好了,要戴着着厚厚的眼镜才能看清文字,听力也有些不好了。春节当天,外公还帮村里人写烧给老祖宗的纸。外公看我写字说,好看,只要指点一下就能写得更好了。而我只停留了几天就赶回厦门了,外公也因春节忙碌,终于没有指点。
那已是两年前,到如今,我也没有时间回去了。我轻轻地拉上窗,视线穿过窗玻璃,操场上空空荡荡的,不知外公身体还好吗?那些泛黄的书还在吗?窗外只有寒雨凄凄,远方灯火闪烁。之前参加过一次书法比赛,赛后我问当评委的老书法家,我的字有何缺陷,但眼前的老人只是一个劲的说,很好很好啊,你的字很好,有魏碑的风骨。我跟她说我没练过魏碑,他说很好,字很好便无多语。这时我想起了外公,外公说要指点我的。
时间不早,该去睡了。躺在床上,听窗外雨声,我在想,等高考以后一定要回故乡一趟。等一个雨天,也许并不是戴上斗笠,而是撑着城市带来的洋伞,漫步在青石板路上,看看路边玩泥的小孩和山脚下别人的村庄,也随便找外公练一下字。
正这么想着,眼前似乎出现了竖排的行书,行云流水的字,合着窗外的雨声,仿佛听见一个声音念着: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渐渐地入眠,睡去。
2014秋梦断桃源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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