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州吴蜀有一文,写了乐山城里的三个池塘,一是现今乐山师范学院大门口的西湖塘;二是文庙前的月咡塘;三是兴发街前面的洙泗塘。湖光水色,映日荷花,美不胜收。
西湖塘到我四处游荡的时候,早没了影子,倒是有一个凸凹不平的运动场,成了师范校的操场。至于月咡塘,就在我读书的二中大门口,呈半圆形,长年无人管理,里面长满了水草。
相比之下,我对洙泗塘的印象就多了。大约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我母亲在乡下教书,为了在乐山有一个落脚点,她在洙泗塘的旁边,一个属于旧时谢公馆的院子里租了一间房子。那个院子很大,住了许多户人家,记得有个角落的房子还塌了,地上散落着许多瓦片和断梁。许多空地种满了蔬菜,几块较大的地,居然种了麦子。
许多年以后,我从谢公馆的后人根据记忆描绘的地图知道,我家租的房子是旧时谢家下人们住的,即便如此,那些小青瓦白墙房子,也是修的很大气。种菜种麦子的地方是过去的花园。谢公馆的大门外面,有一条从草堂寺方向流下来的溪水,汩汩绕墙流进洙泗塘。
顺着清澈的溪水往草堂寺方向走,我的记忆逐渐清晰。
原来流进洙泗塘的水是从黄家山和新村老年病医院两个方向,由两条小溪,一曰花溪,一曰宝珠,在得胜门外汇聚。据乐山汪建先生介绍,得胜门的名字来历与平定蛮夷有关。
溪水要穿过得胜门老城墙,得胜门的城门洞便与众不同,一上一下有两个洞子,一个干洞子过人,另一个洞矮,专用过水,"水道长约丈余,宽约一米,高也有丈余,均由红砂石舖成。"这是吴蜀的描述。我的战友王福华住在得胜门不远处,他说小时候经常去得胜门的水洞子里摸鱼抓螃蟹,水洞子全是由一米见方的砂石铺就,平平展展,溪水漫过不见涟漪,经常有人在上漂洗衣物。
溪水过了得胜门,沿着海棠山脚一路向东。溪水两边都是小青瓦白墙房,间或还有一些茅草屋顶。直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乐山文工团宿舍围墙外还有一姓黄的人家住着草房,两进院落,中间是天井。
草房很传统,冬暖夏凉。麻烦的是每隔三几年就要翻盖房顶。盖草房的麦草来自于青衣公社的向家山,那里的农民也会翻盖草房,现在归属绿心公园。过去的农民早已进城分房落户,住在草堂寺的人家也搬出了草房,但是,那一段翻盖草房的友情却一代又一代延续下来,逢年过节,他们都会聚在绿心公园向家山,缅怀先人。
草堂寺一带地下水系丰富,有许多古井,水质清澈,入口甘甜,冬暖夏凉,海棠山脚下有古井,文工团的宿舍里有古井,面粉厂里也有一口古井,外形如一只大坛子,肚子大,井口小。草堂民中老大门的右手边,也有一口古井,井沿石被绳子勒出深深的沟。
流经草堂寺的溪水沟深,满足夏季山洪爆发跑水。许多人家的门紧挨着水沟,一条窄窄的木板架在沟上,过沟就进门。我有个同学的女朋友,就住在草堂寺溪边,我跟着去耍过。颤巍巍跨过溪上的木板进屋,吃完饭天就黑尽了,那时候路灯很稀罕,家家必备手电筒。每户人家为了防范洪水漫进屋,门槛砌的高,出门跨沟桥,一定要十分小心,否则一个踉跄就会跌进深沟。
住在那一带的人,从小到大都受着类似的危险教育,行为举止比住平坦大道的人谨慎。
草堂寺沟水两岸,房子边上还植有一些垂柳、桑树,也有大户人家在此置业,风水宝地,竟有一点江南水乡的风情风貌。
溪水到了紫云街十字路口上,那个地方过去有座桥,一边通木器厂后门,另一边去洙泗塘幼儿园,溪水在此分汊成两股水,一条顺着木器厂的后门直杀承宣桥,当地人称这条水渠为深沟。另一条在涨大水时沿着谢公馆大门流向洙泗塘。
这个分汊很重要,充分体现了先人们治水的智慧,很多回忆洙泗塘的文章都忽略了这一段。其原理就像灌县的都江堰,旱季水少,水一般就从紫云街原来的木器厂后门的深沟流走。到了夏季,洪水泛滥,从得胜门洞涌下来的水,把草堂寺一带的深沟淹平了,奔腾到了紫云街十字路口分汊,一水为二,水势被人为减缓,汹涌的溪水顺着另一条溪沟漫进洙泗塘,洙泗塘地势低洼,可以容积大量的山水。即便到了今天,住在温州大厦的人,一到夏季,地下室总是被淹没。
这个时候的洙泗塘,显现出巨大的储水调节功能,水涨到一定高度,自然又漫进一条小渠,进出有序,在承宣桥与先前分开的水汇合,携手以万马奔腾的姿态溢过桥洞,溶入岷江,浪花四溅。
承宣桥是史书记载的,说是京城派来的使者在此宣读圣旨。在许多当地人的口中,讹喊成神仙桥。这桥其实很小,位置大概就在今天兴发街市供销社宿舍大门。
一直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承宣桥上还住着两户居民。那房子修的很悬,用两根大木头横在上面,其中一户人家有两个姑娘,老大的外号叫"半边红",她的脸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一边正常一边黑红,人长得高,身体壮实,好像是在搞建筑的调配站工作,经常拉辆板车行走街头。半边红的妹妹很能干,下乡当知青去了牟子场,表现出色,当了大队书记,保送去了大学,当了工农兵学员。
这在那个年代是件大事。
兴发街在半边街没有打通拉伸前,一直是从城外到城内的干道。有几个小人物一直留在老辈子的口中,一个是前面说的"半边红",一个"三毛",人不高,头上光光的只有几根头发。此翁人矮,长得不成比例却十分精灵,常常出演一些恶作剧,大凡有热闹的地方,三毛一准出现。曾经跟随住在兑阳湾的"矮哥"刘高坤闯深圳,在蛇口码头和"世界之窗"表演一些滑稽节目。
还有一个叫"朱儿",也住在兴发街口子上,一家理发店里。据说,朱儿读书的时候数学很好,可惜考大学失之交臂,大病一场后就以为人挑水为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乐山城里许多大杂院都没有自来水,吃水大多去大河里挑。朱儿挑水很实在,自备两个用桐油刷得油光发亮的木桶,装一百多斤水。挑水的扁担很短,朱儿人矮,双手紧紧抓住两只木桶,健步如风,路上不洒一滴水,稳稳当当把水给你家挑来倒进水缸。遇到洪水天水混浊,朱儿自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包裹好的明矾,在水中搅几下,不一会水便透亮起来。
请朱儿挑水的大多是些老弱妇孺人家,我小时候家里也是请朱儿挑水,可以包年月,也可以临时请朱儿挑一担水。有一段时间,还请朱儿帮我家挑蜂窝煤。后来我长大下乡又去当兵,有一年回乐山,看见朱儿已经很老了,外形长得很像大人物邓大人,他帮我的一个姑婆背米回家,姑婆给他五角钱的搬运费。这似乎就是朱儿干了一辈子的工作,
(鸣谢:本文的写作,得到草堂寺原住民黄德林先生,王福华先生,耿乐生先生,小文老师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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