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嗨,我说你干嘛呐?!往那一戳,一声也不言语,装死尸呐?”三角眼等着女人和她吵,等了半天发现女人既不说话也不看她,只是站在那里发愣。她反倒沉不住气的先开了口,“我没那心气儿看死尸,要看我去八宝山看个够,用不着你在这演。就你们这群人呀,”她伸出右手指着女人,“都一个德……”她本想说德行,又觉得有点过分,有被揍的风险,临时改了口,“都一个样子,仗着国家的恩典满世界的乱……的乱走。今天在这薅一把,明天在那撬一棍。人家没发现就算得着了,人家发现了就一言不发的装糊涂。我明白-”三角眼忽然拉了个长了音儿,晃着脑袋说:“你们就是吃定了姆们老实,实在,不稀得跟你们去计较。把姆们的好心当成了傻,笨。我告诉你,”三角眼语速加快,手指往前重重的一点:“这地方人没一个傻子笨蛋,随便哪个站出来都比你们聪明十倍百倍。也就是没人爱搭理你们,但凡多一两个我这样的,早就把你们安排明白了!”三角眼双手叉腰,挺起胸脯和脊梁,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同时撩起了三角眼皮,怒目圆睁的瞪视女人。
假如你问一个即将被枪毙的人:“你知道错了吗?”他也许会痛哭流涕的说:“知道了,我知道错了,请在给我一次机会吧!”但你要是能钻进他的内心去看就会发现,他根本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有一万个歪理支撑他去那么做。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他依然不会改变做法,只是会做得更隐蔽,更不易发现罢了。人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只会在现实面前无奈的承认自己的粗心大意。
三角眼也一样,她的正气凛然不是伪装出来的,是她自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正在擎着正义大旗去讨逆。她的心是一团大粪,先把自己熏臭了之后,再呼吸着臭味儿的去看待别人。她不能承认自己是臭的,只好把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的臭味儿归结于世界。世界是由人组成的,她便又把人分门别类:把自己归到香香好人那堆儿里。把另一部分人归到臭坏人那堆儿里。凡是损害了她利益的,与她不对付的,甚至与她不同的,都是臭坏人。
她比对了眼前的女人:年轻,外地,幸福家庭……。样样都与她不一样,所以样样都是臭的!过往的经历催逼着她必须跳起来战斗。她没看到眼前只有一个弱女子,而认为自己是个孤胆英雄,正在为所有好人们伸张正义。
三角眼的叫唤把女人拉回到了现实。毛主席与五星红旗的画面还影影绰绰得印在脑子里,可那一声声的怪叫和眼前的一切又像个黑刷子,不断要把脑中的画面涂黑。她也盯住了三角眼,仿佛眼前的三角眼也不再仅仅是一个中年妇女,变成了一群死灰复燃的剥削阶级,正在剥削她压迫她。还不但是她,是与她类似的一群人正在被剥削与压迫着。她忽然感到胸膛中有一股热浪正在翻滚并逐渐压缩凝结。最终化作了一座巍峨的石碑,上写: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女人不再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年轻妈妈,她与石碑合二为一,成为了超越她个人的另一个角色。假若渺小的她还可以忍受百般刁难侮辱,那么这个新角色是绝不能受到半分玷污的。
她已不单单是她自己,在这一刻,她是这个角色的代言人。仿佛身后无数只眼睛正在盯住她,催促着去做她应该去做,也必须去做的事情。
她转头看了眼紧皱双眉的丈夫,把小推车拉手往他身前一推。盯住丈夫,用坚毅的双眼向丈夫无声诉说:“看住孩子,什么都不要管,我来!”丈夫张着大嘴,没敢伸手去接。他被妻子那犀利的眼神吓了一大跳。五官模样上仿佛还是记忆中的妻子,可是神态精神上却已截然不同。一股寒气从他脚底板往上窜,一直窜到脑瓜顶,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他仿佛不单单听到了妻子的无声诉说,还从那犀利的眼神中听见了“同归于尽”四个字。这让他敢接过小推车拉手而紧紧的攥住了妻子的手腕。他紧皱着双眉,好似哀求似的朝妻子频频摇头,同时手指用力地捏了捏妻子的手腕。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唤醒在他看来已被愤怒冲晕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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