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那是个略显破旧的旅馆,哪怕开着灯,房间里也暗暗的,顶灯是那种老式的灯泡,大概很久没打扫过了,灯泡表面灰蒙蒙的,透出的黄色光线没觉着暖意,反而让人心里发慌。房间倒是大,水泥地板,没什么家具,一张陈旧的席梦思床,一套桌椅,一台小电视机。
旬子就盘坐在那张大席梦思床上,歪着头旁若无人地抽烟,时而抬头跟我讲几句话。她一口港普,说得别别扭扭的,知道我听得吃力,所以讲得格外慢。她说着说着就不小心又转成了粤语,等自己意识到了,就冲我抱歉地笑一笑。我盯着她看,一边在心里想,粤语可真好听啊!
2014年10月的某个黄昏,我坐天星小轮从中环到尖沙咀,绿色的轮船行驶在维多利亚港的海面上,天气阴,没有日落,令美丽的维港逊色不少。我歪头靠在窗边,看轰轰的马达声里激起的一层层水波,脑海忽然想起遥远的2003年的一个画面来。
关于一个陈旧的旅馆,关于一个从香港来的女孩子。
认识旬子是在一个文字论坛里,我们同岁,那时我念高三,她也念高三。我生活在一个破落的小城,而她,在世界繁华之都香港。虽然同年,她的思想却远比我成熟多了,所以她时常对我说,哎,你这个小丫头啊!我不服气,可每每跟她聊天,或者在群里见她与别人聊天,从金融说到政治,我默默地插不进一句话。她看时政金融杂志,看《时间简史》,看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作者的书籍,我整日里沉迷在学校门口出租书屋里的各种言情小说里。她激昂地提及她和同学参与到街头游行示威的队伍里,提及选举、投票、民主这些我不懂也离我好远的东西时,我所有的烦恼是高三的压力真大,我暗恋的男生什么时候回头看看我。同样的十八岁,她抽烟喝酒交男朋友打工经济自立,而我,收到一封信都要藏得深深的,言情小说要躲在被子里打上手电看。
我们是朋友,可我觉得我们是两个迥异世界里的人,我喜欢她,羡慕她,也向往她。那种向往,就跟一个偏远小城向往国际大都市一样,就像我向往她口中繁华的香港一样,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旺角的璀璨霓虹灯。
我向往她拥有的那个广阔自由的世界。
2003年,我哪儿都没有去过,这世界的辽阔,它存在于地图册上,而我的世界,是一座小小的偏远的压抑的城。
不多久,在同一个论坛,我又认识了一个在日本生活的女孩子。她也跟我同岁,却已经开始工作了。我们通信,是手写信,将彼此的心事写在信笺上,漂洋过海而去。那时我用的是最普通的信纸,白底红线格子的那种纸,以及最普通的白色信封。而她写给我的信,信封信纸都像艺术品,精致得不像话,还有她送给我的书签与明信片,手指抚摸上去,心里便涌起阵阵欢喜,呀,这么美好的东西啊,它们属于我。
她让我知道,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的人们,对待生活那样用心,事无巨细地精致着。
她们是我心里的远方,也是我心中美好的向往。
2014年暮秋的夜晚,我跟女友站在太平山顶,抱着手臂挤在人潮里,看着山下灯火阑珊的香港城,万家灯火如分散在夜空里的星辰,更远处是迷离璀璨的维多利亚港。
这个号称世界上三大最美夜景之一的地方,我除了最初在旬子口中听到过,更多的了解来自亦舒的小说里。男主角带着女主在深夜里开车到太平山顶俯瞰夜景,吹吹风谈谈心接接吻,好浪漫。
可是,我对女友说,我冷。
山顶的风,真冷啊。而臆想中美丽的夜景,真的到了我眼前,心里却有了落差。可是,它到底是不是如传说中那样美,也并不多么要紧了。
我只是有一点点欢喜,还有一点点怅然。
欢喜我心里那些遥远的地方遥远的梦,终有一日凭自己的脚步一步步抵达。
怅然是,十一年前见过的那个女孩子,自那间破旧旅馆一面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我知道她现在肯定还生活在香港,但我们早已失去相逢的契机。
有些事,有些人,真的是一生一遇,一期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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