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的雪

文/菜七

天空铺满轻快的铅灰，冷冽纯净的风扯动苍穹与人间。剪断街道人车混杂的喧闹，剪乱白云，洁白的云丝丝片片翩然纷落——雪花安静地漫天飞舞。这个冬季，宁波竟然下雪了。

我藏在楼外广漠的夜色中，看面前两幢普通的楼。不知不觉，它们已悄然间相顾白首：凸出的灰色廊檐披上了白色婚纱，凹陷的墙继续一成不变地灰黯。我撤去头上透明的小伞，不一会儿，我的肩头与黑发也笼上了剔透的白幔。

寒冷的静谧让人觉得温暖，温暖使我想起过去温馨的时光。那些曾以为孤绝的鲜活，那座心念不已、挂碍经年的城，它们终归在遥不可及的远方，在梦里，在今晚蔽天的雪里沉沦埋葬。记忆的沙漠处，只剩下沙尘暴肆虐后随时消逝的涟漪。一合眼，再打开，波澜不惊得恍如隔世。连是否存在都不再确定。

为了证实，我发微信给记得的他。“我这里天气凉凉的，下雪了，我不冷。你那里呢？你最近好吗？去了你想去的地方么？”一连串明显抛弃平日调皮腔调的问句，串起不确定的未知情绪。他可能已经换了微信号，但是他回不回已不重要。

有些事情、有的任性就该如此随心而简单：真正甘心情愿的事情，去做便好。不预设结果，不奢求对方。何况，他是我目前记得并愿意相信的男人。想起与他的只言片语却深沉真挚的聊天，友情与女性的柔情在夜空盘旋，我攥着手机朝着迷蒙夜空打招呼。

三分钟后，微信悦耳地提醒我。“我挺好的。你呢？”长长的几分钟里，微信对话框显示他正在打字。我停下编辑的微信，等他。我以前告诉他，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我在黑夜的洁白等他。

“放心，我和过去一样。宁波的雪很难得，你在外面观雪多穿点衣服！”他的话语一如既往地平静细腻。“我刚刚到达那个遥远炎热的地方。”

“一切都还好么？要照顾好自己。”我随着他的语气板着脸把关心发过去。

“放心吧，我和从前一样。倒是宁波竟然下雪了。”他仿佛犹豫了一下，难得轻快地回复，“估计有怨气。”

我在街上笑出声来，“哈哈哈，印象中从来没有下过。怨气是我的。谁让你去那么远，甚至还不及时通告一下。”说完，我忽然很想发照片给他。

“嘿嘿，不过今天下雪后我很高兴。我发照片给你好不好？”一张照片戴着残忍的眼镜、一张没有。

“嗯，好的。谢谢你。”照片发送中，收到他严肃而简短地回应。我忽然微笑，嘴唇被陡然的微笑炙烫，而他回复的速度比以前快得多。回复亦如落在我唇边的雪，闪电般融化，扑面而至。

“眼睛变得不一样了？”他说，间隔有些长。他似乎在脑里的记忆搜寻我以前的模样，又费劲地比对着我刚刚发去的照片。

“一如往常模样。没有不一样吧，哪儿不一样呢？”我问。

“是眼神。以前有些忧郁，像蔚蓝天空镶了深色的云絮。现在，雨过天青，干净清爽些了。”

我观瞧手机里的照片，思考着他说的，敲下疑惑，“真的？”他干脆而毫不犹豫，“嗯，是。”

随后，他有些啰嗦地接着说，“嗯，宁波下雪，记得多穿点。要打伞，小心走着走着头发就白了。”

我立在黑夜，仿佛见他在阳光下编辑着文字。白光闪耀着他脸颊淌下的汗珠，天空的云游过，在他的头上、身上投下黑色礼服的浓荫。

我多少有些想起了过去，海盟山誓如雪圣洁，又如雪在稍稍滚烫的心炙烤下形神俱灭。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感伤地说，“没有人亲我，抱我。所以......”

他打断了我。“相信我，你以后一定会遇见那个人的。”他顿了一下，加重语气，“以后一定会有的！”

“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我嗔怪道，“你瞧，我被你变老了。”

“不怪我。雪把你满头青丝染白了，红尘滚滚的霜凝了我的心。”他感慨地说。

“你把我带得啰嗦起来，刚又一次叮嘱你照顾好自己，”我说，“被你的啰嗦带的。老人才唠叨啰嗦嘛。”

他似乎没心情回应我想让他轻松一点的调侃。他真诚地客气着，“照顾别人容易，照顾好自己很难的。可能以后，我再也不回来了，就这样子浪迹一生吧。我就这样子了。且丧着，或者这样也好。总之，谢谢你。”

轻纱的雪渐渐厚重起来，覆满我的身躯，温暖地束缚着我，我娇小的躯壳装不下如雪飞舞的思绪，冲出束缚。我问出一直想问的话，“你又是为什么？”仿佛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知道我是为什么一样。而他确实知道，他以前小心翼翼地安慰劝解过我。照顾别人确实比照顾自己容易。

等了好一会儿，他仍在打字。仿佛他的夜与我的白昼近在可及的手边，又隔着无法触及的分明界线。我看见他不停地编辑文字，却看不清等不到回应。我安慰自己，或许他感触太多、太深。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他发了寥寥几字：“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霎时懂了。

往往能够说出来的，总嫌失以轻浅。越深刻的情绪与感受、美好与痛楚，越是无法言说；就像最深、最深地爱一人，又如何描绘得出：因了哪番缘起而心重？因了几瞥回眸而深埋情根？一切有缘之法，即便泡影也作了永恒。多凄美。

“哎......”我沉重而怜惜地轻吁了一口气。颤抖着在周遭回荡、曲子的尾音般消弭不见。而我真的被带到了他的身边，那个阳光明媚，却千云厚重的白昼。

我仿佛站在他面前，在眼里亮起笑意，尽量像拂着他的阳光，语气浪漫又灿烂地说，“嗯，以后我去旅游。说不定我们还可以偶遇呢。”

文字也让我感觉他语速极慢，“你好好安心上班吧。”他没再发，我也默然。我叹息一声，慢慢关上手机屏幕。

不觉间，风雪和夜色渐渐浓稠。我双手护着满头“银发”，仰起脸，凝眸夜空深处。犹如白樱盛开的雪花扑向我突出的睫毛。

我挤挤眼，睫毛颤栗。冰凉瞬间濡湿眼眶，从眼角顺着脸颊滚烫地坠落，重重地碎在脚畔。渺渺空中，弥散出淡淡樱花香。

难得遇见。节日快乐、一定要快乐！我对着漫天绽放的雪花挥了挥拳头，无声无息地说。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