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热爱写作,所以愿意用心,我是织旎,请关注我)
醒来是幻觉,睡下去是空城。
——题记
写了九年的小说《架空之城》终于被一家名气颇大的文学出版社相中,由此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大都疯狂热销。起初的欣喜转瞬即逝,就像蜷缩在自己的怀里的爱人被夺去,他感到空寂,之后情绪暴戾。
他从梦中惊醒,嘴里发出尖叫,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显得诡异而深邃,犹如一个黑色漩涡。他坐在床上,额头上全是汗珠,不断的喘着粗气。旁边的女人翻了个身,手搭在他身上。白色棉被张开一个小口,从里边蹿出来的汗水的酸腥气味使他眩晕。
窗外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空气浑浊而又潮湿,弥漫出浓重的酒精味道。阳台上的几个盆栽在风雨里摇曳。他拨开女人搭在他身上的手,掀开被子起来,一股更加强烈的腥臭味搅动着潮湿的混杂酒精气味的空气,如同一条肮脏的虫钻进他胃里,他捂着嘴冲进了厕所,哇哇哇吐了起来,然而,因为很久未进食,吐出来的仅仅只有胃酸。
一夜的销魂使他精疲力竭,索性躺在浴缸里,刚一触及浴缸,一股转瞬即逝的冰冷疯狂闯进身体,迅极的传遍全身。
他在浴缸里放满凉水,水冰凉的刺骨,这使他清醒。
他全身颤抖,嘴唇黑紫。他是孤独的,像一只关在囚笼的野兽,疯狂愤恨的想要逃脱。
很多时候他都会怀念曾经那个让他感到温暖的女人,在冰冷的浴缸里这种想念愈加强烈,他一直都认为她是他生命的宿命,他离不开她。
在她消失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去酒吧。
因为长相英俊又贵气,总有女人上前搭讪,她们都妩媚性感,隐隐透着一种未知的危险,而他需要用她们来填补内心的空虚,抚平不断滋生出来的如同尖刺一样的孤独。然后他把她们带回自己公寓,疯狂的纵欲。不断索取,疯狂索取。
而当他吸允着那些女人的每一寸肌肤的时候,从那些女人皮肤里渗透出来的陌生的味道让他感到恐惧。他想要挣脱,可是欲望使他放纵,他沉浸在所有的快感里。他进入她们,却像坠入一个永无止境的幻觉里。他停不下来,越陷越深,慢慢的沉沦。那像是一个巨大而可怖的黑色沼泽,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颠覆内心一切立场。他越是挣扎,便陷得越深。
他与她们亲热,听着那些陌生又刺耳的叫声,闻着那些让自己恐惧的味道。除了身体是饱满的热情的,灵魂则空虚而透明,毫无重量。
他每天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荆棘里,她站在一个高台上冷漠的望着他,嘴角露出淡淡的轻蔑的笑。他厮喊,她却不理会。
想要冲过去,但荆棘刺痛身体。最后死在那被大片阳光笼罩的荆棘里。
还好死去的时候还被阳光笼罩。
反反复复的做同一个梦,每天夜里惊叫着醒来,旁边是不断变换的女人模样和气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直至安和的出现。
那年七月,他去一个叫做“假象世界”的酒吧。然后认识了安和,一个穿白色T裇,黑色牛仔裤的女人,有一头黑色浓密的头发,如同黑色海藻。右手臂上有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诡异纹身图案。
她的笑容妩媚却又忧郁。
他看见她坐在吧台上,面目忧伤的喝酒,因此他被她深深吸引。
他看着她,脑子里想的却是那个消失许久的女人。他把她们两个完全重叠。在那一刻他似乎觉的那个女人活生生的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注意到他,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
她说:“一起喝酒。”
他说:“好。”
后来他知道她叫安和,她知道他叫重生。
他却喜欢叫她安,她唤他生。
他们在一起便是安生。
安定的生活。
她跟他去了他的公寓。 他们在房间里激烈亲吻,两具躯壳融为一体。他脱去她的衣服,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他嗅到了他熟悉的味道,他真的像一只许久未进食的野兽,仿佛在闻到鲜血的味道的时候奋不顾身。
他亲吻着她右手臂上的纹身说:“这个纹身是什么?”
她笑着说:“是时间的痕迹,是伤痕。”
他亲吻她的唇,然后推开她。
他说:“我不想弄脏你,我本来就很脏了。”
她绕上来主动亲吻他,他说:“你去过其他男生的公寓么?”
她说:“去过。”
她妩媚的笑了一下,又说:“无数男人和我上床,可是,你,唯一一个推开我的男人。”
他说:“因为你,是存在于我记忆中很久的女人。”
窗外一声响雷遮盖了后面的话,紧随着又是一场滂沱大雨,雨滴划过闷热的空气,淋湿了大地。风,愤怒的叫嚣着。
他心里那种深深的恐惧,无时无刻侵袭着他。他害怕自己会因为那个女人迷恋上安和。
他说:“你就像罂粟。让人着迷,却又危险。”
她只是笑。
那一夜,他把他这么多年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毫无保留的,肆无忌惮的。他们的身体完美的镶嵌在一起,好似从来都是一体的。
身体与身体的紧密触碰让他的灵魂在欲望中得到抚慰,那一颗被囚禁的孤独的心,被一把耀眼而灼热的火焰燃烧着。她,能够听见冰山融化的声音。
她亦深深爱上了这个男人,就在这个他们疯狂的雨夜。
这是他们的开始。亦是他的结束,结束了之前的颓废糜烂生活。
正如他所料,他迷恋上了她。他后来经常去找她,就在那个叫做“假象世界”的酒吧里。
一起喝酒一起聊天一起回去他的公寓一起享受彼此带来的快感。
每一次疯狂过后他总是要呆在厕所里很久,她问他在里面干什么。他说,洗澡。她却看到他眼睛里闪烁不定。
或许觉得那就是爱情。毫无顾忌的为对方付出,她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性爱朋友。她觉得,他在他们相识的那一刻,便掌握了她的生命。
他们的关系,一点一点变得紧密,互相依赖彼此带来的身体上的安慰。
她说:“有一天我想做你新娘。”
他笑着说:“好呀。”
然而她还是在他眼里看到闪烁的光芒,不知道是幻觉还是真实,他眼睛里盛满了眼泪。
她经常躺在他健硕的胸膛上问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是吧?”
他伏头亲吻她的眼睛,温柔而笃定地说:“安,你对我来说很重要。”又是如此敷衍的话语,她听了太多,有点烦躁。于是她别过头去,他在身后叹息。
他永远也给不了她想要的爱。他就像一只无足的鸟,在宿命里无法驻足。注定他一生有人停留亦有人离别。最后留给他的只是一座沦陷的城池。他只能用臆想去勾勒出他自己的架空之城。
如同他的小说,在出版文学社的众多文档中,隐匿起来。
第二年的七月,南方持续的高温让人喘不过气来。空气里热浪翻涌,触及皮肤,由外到内的渗透进身体,燥热得似乎快要融化。
只欠一场畅酣的大雨。
安和开始与他同居,她搬来的时候手里只提了一个旅行箱,里面放满了很多不值钱的旧物,他靠在墙上,看着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旧物一件一件的拿出,动作优雅而内敛,像一个出嫁的女人,在清点自己的嫁妆。
他说:“安,这个时候你才特别像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普通女人。”
她回头起身,走到他面前亲吻他,用嘴唇覆盖在他的眼睛上。他们在阴影里亲热。他想要用疼痛去感觉她的存在,阴影里,他看见她诡异的笑,如同那个女人和他做爱时的笑,如同假象。
每当重生与安和亲热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到过去,那个被向日葵塞满回忆的夏天,那个叫做莲安的女子从十三楼直坠而下。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如此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是如此的爱她。
他永远也忘不了莲安死的时候的样子,放大的瞳孔,苍白的脸,身体在水泥地上变得扭曲,身体下面是一朵妖艳的红色血花。
他是如此爱她,她却能狠心抛下他。
仅仅只是因为他们争执的时候他说了句:“你怎么不去死。”
又或许是因为长久争吵所积压的情绪而导致的结果。她终究如她对他说的:“有一天,我会沉默着死去,并以此鞭策你卑劣的灵魂。”
他把她的骨灰埋在了她家乡的向日葵花田里,他知道她将因此而满足。
他是爱她的。
然而现在平静淡定的生活一点点覆盖在了那道难堪的伤口上面,一层又一层变得厚重起来。时间化解了世间一切矛盾和痛楚,那些让人矛盾和痛苦的事,在心里逐渐累积,成为生命里的微弱光点。
在七月某个夜晚,空调的温度调到很低,她有点冷,从睡梦中醒来,把头靠在了他冰凉的胸膛。他的呼吸平静而缓慢,血液静静的流淌在他的身体里,她似乎听的见血液循环流转的声音。
此时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
他醒来,他唤她亲爱的。
她说:“生,我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说:“去年七月在酒吧认识你,那一天我们就在一起,一年了。”
她有些小小的幸福感,对于女人,只要自己深爱的男人能记得关于她的一点点都能感觉幸福,这是属于一个普通女人的简单幸福。她亲吻他的胸膛,幸福的微笑。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也因此让人倍加珍惜。
他们第一次发生争执是因为孩子。
他在浴室洗澡,她冲进去很激动地说:“我们生个小孩吧。”她眼睛里满是期许。
他木讷的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花洒喷出的水哗哗响。
“生个小孩吧。”她再次恳求,声音却比刚才小了很多。
他默不作声,也没有动作,良久他才放下花洒把她推出去,关上了门。
她在外面斯喊,用力的踢门,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像是乞求,像是哭诉,又像是愤怒的辱骂。窗外又是一场大雨,淋湿了干旱的土地,却也淋坏了心情。灌溉进了生命的每个缝隙里,使得潮湿而温润。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生孩子这事儿过于重大,那不仅仅只是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而已,他所带来的是永远也无法断开的联系,那个小生命牵连着两个人。那是永远存在,即使世界颠覆毁灭,也是无法切断的关系。如同一根线,牢固的将其缠绕。
永生永世。
他惧怕这种关系的确立和存在。他突然意识到他对她仅仅只是肉体上的需求。他爱她,只是因为她与那个叫做莲安的女人有着同样的味道和柔软的身体。
他们之间只是在做一场交易,交易的是各自的肉体。而她,却附带了自己的灵魂和思想,这是致命的。
他放掉了浴缸里的水,重新注入了凉水,他安静的躺在里面,身体某处疼痛得有些痉挛。现在除了疼痛,其他没有任何能够让他感觉到这具躯壳是他自己的。而有些东西,像是一粒饱满的种子被播种在心里,在接受灌溉之后迅速的疯狂的生长,发芽,开花,直至结果。根茎牢牢抓住心脏,每一根神经,因为根茎的生长而感知疼痛。长期反复的如此折磨,千疮百孔的身心,在每次疯狂过后愈加腐朽。那些不断被播种下来的种子,长大之后掉落的叶子累积在心底,成为经久不愈的伤。
黑暗,像是洪水般漫过瞳孔,袭击着内心。他把头缩进水里,眼睛里,一阵温热,瞬间又被冷水同化。
屋子里静的有些恐怖,空调已经关了好一会儿,空气又开始燥热起来。她坐在沙发上抽泣了一阵,然后起身摔门而去。
他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客厅里一片狼籍,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看到了她内心狂暴的一面,这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外面的雨疯狂落下,灌注进这座浮华糜烂的城市。
他坐车四处寻找她。
他去了他们第一次遇见的酒吧。去了他们经常去的餐厅。去了他们经常散步的江边。
然而都未见她的踪影。他有些失望,他觉得他亏欠了她太多,即使一辈子也是无法弥补的。他又不想留给她太多,怕有一天分开的时候她有更多的舍不得,这会使得她更难过。
他终究也是爱她的。
从开始他就没有想过与她之间建立长久的关系,而她已深深陷入无法自拔。
他沮丧的坐车回家,头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快远去的建筑心里空荡得有些疼痛,他此刻多么希望她在身边,能够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那种源于内心深处的渴望,无关性爱,仅仅是期许一种可依靠的温暖。
后来他还是找到了她,就在车子飞快行驶的时候他看见了她,那个足够他纪念永生永世的女人。
她在一家婴儿用品的商店门口,发抖着蹲在屋檐下,手抱紧了膝盖,头发胡乱散开。他撑起伞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把她拥进怀里,她无力的靠在他肩膀上。身体剧烈的颤抖着,他有些慌乱,一时间忘记了语言。
她说:“在你心里我永远比不上一个死去的女人。”
他有些惊讶,她怎么知道自己心中藏着一个女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她说:“我怀了你的孩子。”
她在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惧怕。
他已完全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某些时候会因为惊讶和恐惧导致大脑短暂的空白,那种无意识的状态使人感觉安全。
他不断的亲吻她的头发,一种令人窒息的香味随着空气传递进鼻孔,然后传递至大脑,他能辩识这种香味的种种来源与意义。长久的身体接触,使心灵亦更加紧密和贯通。他们便不需要语言的沟通。
一声叹息,一次身体的莫名抖动,一个微笑,一场畅快的痛苦。
他们能够读懂对方发出来的信息,彼此猜测和识别信息,最终成为各自心中破译的语言。
她懂得他沉默的缘由,她也知道他是一个怎样冷漠和孤独的男人,她更清楚自己在他世界存在的价值。而她还是想要把自己变得珍重,她希望他能把更多砝码放在她这边。她所赋予他的爱是无法用任何计数单位去计量的,连她自己也觉得过于重大。
他抱起她,他感觉像抱起一片残败的花瓣。轻盈,柔软,冰冷,且毫无重量。她像一只病态的羔羊,蜷缩在他怀里,孱弱而无力。打湿的衣服帖紧她的身体,曲线完美呈现出来。
“如果我死去,我是不是就能够在你心里变的重大起来?”她在他怀里说。声音坚定而疼痛。
他说:“不要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你不知道我会有伤心。”
她轻轻上扬的嘴角带着鄙夷的嘲讽。笑声冰冷而又诡异。此时的她妖艳如同罂粟。苍白的脸和单薄的身体使他恍惚看到她身上死亡的痕迹。在出租车里,他把她死死搂在怀里,温热的眼泪划过平时冰冷的脸庞,烧灼侵蚀着那颗男人坚硬的心。
前面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着后面那两个奇怪的恋人,不禁叹了口气。
回公寓的时候他在浴缸里放满了温水,并催促她洗澡。她软绵绵的从沙发上起来飘进浴室,而他在浴室门外面蹲下,抽一只烟,眼神疲惫失去白天写作时的睿智灵敏。她在浴室里喃喃自语,他极力想听清楚,但是强大的耳鸣占据了整个耳朵,后来只是听见浴室里传来呜呜呜的声音,那种声音如同一个又一个的耳光打在脸上,灼热的疼痛。
他掐掉烟,起身回卧室,猛的倒在床上,犹如泰山崩塌般震颤。喉咙里发出极力压制的哭泣声,咦咦呜呜。沉闷的穿透喉咙浮游在空气中。一道闪电过后是一声足够大分贝的雷鸣,耳朵嗡嗡的响。
她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她光着身子穿过客厅进了卧室,她看见他坐在床边低着头抽烟,烟头忽明忽暗,他的脸在微弱的光线里变的苍白又透明。他抬头看她,在他与她眼神衔接的那一刹那他显得有些卑微的垂下了头,一声长长的叹息。她一声不响的上床然后钻进被子,她背对着他,她说:“我知道,我不算什么。”
他说:“你很重要。”
她冷笑,如此平淡的诉说些粗茶淡饭之话,如同一个垂死之人交代后事。
可她的心啊,如此无偿付出,把整个身体和灵魂交付与他,追随他孤独寂寞的影子,她只是爱你啊。
“而我在你心里,却不如一个死去的人,每天晚上睡觉你嘴里全是她的名字,‘莲安,莲安,莲安’,我也是个女人,也会吃醋,哪怕我对你再包容。哪怕,这份爱迟早会架空。”
他许久未做声。
她亦沉默许久,然后低声抽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如此脆弱,为了一个男人频繁哭泣,自己的眼泪因此而变得如此廉价。然而,她却是这般绝望疯狂的爱着这个男人。只要能得到他,哪怕只是躯壳,至少这具躯壳当下只属于她自己,她也满足。即使这满足从未被赋予灵魂,失去本身的意义。
最好的和解方式是肉体的亲密接触,理智在一片欲望中被燃烧殆尽。他亲吻她的每一寸肌肤。他们热吻着拥抱,然而,仅仅只是拥抱。
他尝试努力遗忘曾经那一段痛苦的回忆,但是在每个被黑暗占据的夜里,藤蔓一样的恶梦缠绕上来。莲安站在一个高台上轻蔑的嘲笑,周围是尖锐锋利的荆棘。梦的最后是自己被残忍的刺死。
他呼唤着醒来。
“莲安,莲安,莲安……”
次日清晨,阳光温柔的爬上阳台,静悄悄的似乎不忍打扰睡梦中的美丽女人。远处传来的钝重的不知名的声音,敲击着她的耳膜,像是在说,喂,起床啦。她睡眼悻忪的醒来,身体被笼罩在一个巨大阴影中。她看见他站在阳台上,阳光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一层金黄的光吸附在上面。她没有出声,静静躺下强迫自己睡去。眼泪盛满了眼眶闪烁着光,心里面充斥着恨和更为重大的爱。
她对他便是如此,恨,并爱着。很多时候她想用尖锐的刀插进他胸膛,他可以安静的在她怀抱里死去,即使他眼神憎恨的看着她。她亦如此义无反顾和决绝。她的爱过于浓烈。没有把握好尺度,无偿无畏的付出,又疯狂的索取。对身体的需索。对精神的需索。以及平淡的物质的需索。
他似乎都能给她,可她还是不曾满足。从开始到现在她唯一真正能够感觉满足的是她怀了他的孩子。怀孕,在她看来是一场盛大的仪式,仪式完成之后她可以获得结果。纵使她并不知道是怎样的结果和意义。
沉睡的时候她亦是有知觉的。她听见他呜咽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有淡淡回音。如同大浪,渐次扑打过来,伴随激烈的疼痛。她变得清醒。此后或者说从来她都是清醒的。
“重生,我从后面看你,你身体的巨大阴影把我笼罩起来。我以为是假象。在听见你哭泣的时候我内心疼痛,我知道那是真实的。”
一个星期之后他带着她去了医院。要结束一个素未谋面的生命。三个月的身孕他们亦能如此狠心。
在医院走廊上他把她拥入怀里。她耳朵贴在他胸膛上说:“我们像屠夫。斩杀的,是另外的一个自己。他是从我们身体里分裂开的,而我们要杀死他,我们要杀死他。”
他低头看她,她诡异的笑,带着怨灵般的阴冷。他不敢说话,害怕一张嘴就暴露自己的恐惧。心里的恐惧无源可寻,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即将死去的孩子。他不知道。连他自己也无法洞察自己的内心。
手术室的医生走出来没目标的喊“安和”。她心里倏的一紧似是有人用力掐了一把。他拥护着她进手术室,内心正一点一点的沦陷,一座巨大城池泯灭在荒漠里。
他拍拍她的背:“别害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抬头看他,内心动荡不安,她竟有些茫然。听着他说的“一切都会过去”,自己却从未有过愤怒,好像这件事卑微得如同蝼蚁。
一切都会过去,是的。这个孩子会成为过去,或许这是对的。
她对他说:“给他取个名字吧。”
他一怔,皱了下眉,张嘴要说什么又压了下去,随即转换成:“好吧。”
他给孩子取名重见。
一切开始得太快,结束得也太仓促。
重见成为了她心中不可磨灭的巨大阴影笼罩着她的半个世界,另一半被他深深占领着,而当他离开,黑暗潮水般涌来,偷袭了身体,剧烈的疼痛。她总是把自己浸泡在冷水里,学会了他的习惯。而那种疼痛一直未曾消减,激烈时有种想要杀人和自杀的感觉。
或许是对重见的过于思念,夜里常常惊醒,而旁边的那个男人却安稳的睡着,脸上却也是时而痛苦的表情。她睡在他身边,愤怒的瞪大双眼,心中莫名的想要毁灭掉这个自己深爱的男人。
她轻轻唤他:“重生,生。”声音轻而凄厉。
她又常常自言自语,那些碎碎念不断传进躲在门后的他的耳朵里。
“重见,这个世界妖魔纵横,你本不该来此,我真为你感到庆幸。”
“重生,重生,你可知我夜里在你入睡后轻轻唤你,我只是爱你。”
“父亲,母亲,我如此憎恨你们亦如此爱着你们。”
她只是抽泣,并没有那般破碎的嘶喊痛哭。岁月强硬的扭曲了过往的幸福事,记忆也过滤掉了那段苍白往事。幸福的事情,成了梦里耳边的呢喃。她在睡梦里抱紧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开始头痛,有的时候甚至晕倒。他叫她去医院,而她却怒视他,嘴里一字一句狠狠地说,死也不去。他知道她惧怕什么,她的重见就死在那个地方,她惧怕又憎恨。她开始不断大量服用止痛药。他一直劝说她少服用,而她轻蔑的嘲笑。像极了梦里莲安的模样,他被深深撼动。
有一种更为强大的恐惧和难过在心底沸腾翻涌,摧毁一切。有的时候他亦在睡去的她的耳旁轻柔的说话。他对她忏悔。她却不知。
很多时候,凌晨两三点他全身赤裸跪在客厅的阳台上。对着茫茫的黑夜自言自语。有时是祈祷,有时是忏悔,有时亦倾诉。没有对象,没有明确的动机。
她打掉孩子之后他们便很少亲热,更多时候只是热烈的拥吻。
她对他说:“我们必将灭亡,这是我们应当承受的惩罚。因为我们有罪。辜负和背叛了灵魂。”
他说:“死亡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死亡只是通往另一个国度。那里,上帝会宽恕我们卑劣和肮脏的灵魂。”
她说:“至少对我来说死亡是一种实质上的泯灭,生命消逝便无法再重生,因此一切都可以结束。”
她说的时候全身颤抖,脸色苍白。说完后就彻底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在闭上眼的前一秒她看见他焦急的脸庞靠了过来,她竟感觉幸福。他把她拥进怀里,她像孩子一般在他怀里熟睡,而她并不是睡去。
他唤她名字,一遍又一遍。
“安,安和,安和。”
他睡着了,梦里,一遍又一遍。
“莲安,莲安,莲安。”
她烦躁的睁开眼,仿佛刚刚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她自己在一个无尽头的走廊里,两边是黑色的木门,每道木门之间有一块镜子。她看见无数个自己。走廊里回响着婴儿的哭声,这哭声如同光线一样穿透身体。她一扇门一扇门的打开,寻找声源。然而却始终也找不到,昏暗的走廊看不到终点,似延伸至地狱。
她疲惫了,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长久的压抑使得她哭得有些歇斯底里。她的哭声和婴儿的哭声互相纠缠,在走廊里来来去去。他趴在床上熟睡,有微微的鼾声。他还是被她的哭声惊醒,连忙握住她的手,轻唤她的名字。
安和。
她张开被眼泪浸湿的眼睛,转过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大海,漆黑,偶尔闪动光亮。他在她长久而凌厉的目光中显得有些窘迫,他们彼此无语,语言在此刻有些多余。他们只需互相默默注视,通过眼神交换信息,有某种奇特的能力。长久痛苦的时间,未曾泯灭他们之间的互通的特性。
这便是感觉。两个灵魂融为一体,可以窥探彼此内心,不用遮掩。因为爱,然后时间的缔结,所以能够如此。她起身拥抱他,他接受并回以同等温暖的拥抱。
重生又睡着了,等他醒来,他见到阳台上的安和,赤裸的她回过头,金色的阳光虚幻了她的脸,只有嘴角可见,那种诡异的笑。
阳光顿时不见,空虚而沸腾的灵魂在那片光辉中渐渐幻化成了一片又一片的羽毛,乘风而去。因为是寄居于风,所以必将再次颠沛流离,即使疼痛,也毫无悔改。
她跳了下去。
“安和!莲安!”
“安!”
放大的瞳孔,苍白的脸,身体在水泥地上变得扭曲,身体下面是一朵妖艳的红色血花。
安和与莲安完整重合在一起。
他猛然惊醒,疯跑着到了楼下,抱起那具支离破碎的身体,吻向血肉模糊的脸庞。
莲安,是他呕心沥血创作了九年的小说的女主角,在他的笔下,死于最后的跳楼自杀。
安和死后的第二天,他接到出版社的电话,《架空之城》这部小说,被淘汰了。
他的架空之城,溶解着,坍圮着,他在一片废墟中沉睡下去并呓语着。
“安和,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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