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开头的时候,天然气还没有普及,城市里做饭烧水用的基本上都是液化气。在我眼里看来,液化气和天然气没有什么太大差别,除了液化气需要被装到罐子里,然后由送液化气的叔叔送上门,“一罐换一罐”。
虽然不方便,但那个时候最有意思的是,一个安静的小区,一条安静的街道,总是会被送液化气的大叔那极为大声的吆喝打破沉寂。他们总是单独行动,骑着一辆黑色的、庞大的、破旧的老式单车,单车后座有一个铁挂钩可以挂上两只罐子。他们皮肤黝黑,穿着黄色的工作服,炎热的夏天总要把短袖挽成无袖,头发乱糟糟的。每天他们总是像风一样顺着那个长长的下坡骑到我家楼下,比单车还快的是他们略带沙哑,却又气沉丹田般的声音,“送液化气哦!液化气!”。要是有人家需要液化气,那家的家长便会从窗户伸出一个头来,像对山歌似得,边招手边喊到:“嘿,这里要!”。他们便会上门取走空罐子,过不久又送来满满一罐。若无人应答,他们的吆喝声便会和那车吱呀的声音一起渐行渐远。
老妈向来消息灵通,四面八方的八卦消息都躲不过她的法耳。某天餐桌上,她说到:“你们知道吗?有一个送液化气的居然私吞了别人买液化气的钱去赌博。”。老爸:“哪个?”,老妈答:“就那个高高瘦瘦的。”不用多描述,我们都知道是谁。像每天都在女生宿舍楼下为表白喊楼的男孩一样,谁都能认识他。妈妈接着说:“看以后谁还找他拉液化气。”读小学的我,头脑里第一个想法居然是:他好可怜。
过了一段时间,家里液化气用光了。妈妈叫我听到吆喝就叫送液化气的上来换气。“送液化气哦!液化气!”,这个声音很沙,我不用看就知道他是那个挪用公款的高瘦个儿。我却一点都没有犹豫,推开窗叫了一声。突然,妈妈出现在了我的身后,把我向后一拉,迅速的关上了窗。我不解,她皱着眉,朝我摇摇头,并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我懂了,我不再多说。“谁要液化气?”没有回应。他没再说话,但他的目光直直的望向我们家,我不敢靠近窗,生怕与他的目光撞上,怕得不得了。只好透过花盆的缝隙暗自目送他离开,以为他会和我有点心灵感应,并能得到安慰。可他一直看着,等着,终于他要再度跨上车了,屁股坐上座椅的时候,他回头;刚要发力,他回头;骑了一米,他回头……
十多年后,每当我想起这件事,仍然觉得愧疚不已。既然当时不相信他,又何必给他希望?我坚信,他是改过了的,但是好像大部分人并不想给他这个改过的机会。而我那一声回应,是他在茫茫洪水中的一根浮木。他拼命想抓住,但却莫名消失了。
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你会不会选择相信?
最近引发舆论热烈讨论的“杭州保姆纵火案”如出一辙。有偷盗、赌博、借贷等不良记录的保姆,遇上了一个菩萨心肠的女东家,居然纵火谋害了女主人和她三个可爱的孩子。这起惨烈的悲剧在让人痛心愤懑的同时,也引发了各界的讨论。有讨论小区物业无能的,有揭露中国家政业现状并对行业前景感到担忧的,有指着保姆莫某鼻子骂的。我想问的是,在这个社会里,我们还有相信陌生人甚至慷慨解囊的胆量吗?
我想如果十年前那件事情发生在现在的我身上,我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的相信他,谁想冒着风险让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变成恶人的赌资呢?小孩子用直觉和美的一面来看待世界,而成人用理智和经验来考量遇到的人和事,学会理性分析是成熟的重要标志。如果善良的女主人能多长个心眼,一早发觉保姆盯上了自家的钱,可能事情就不会像这样了。这件事情的“如果”太多了,要问责的人太多了,可惜没有“如果”。
这个社会好像一部巨制的“宫斗剧”。路上摔倒的老人不敢扶,怕被讹;主动上前来帮忙的很可能不安好心;向你推销东西的好像都盯着你那只够买床被子的家产……有点可悲,可是我们生来不是为悲天悯人的,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作为一只自诩“善良”而又卑微的鸟认为,我们应该用理性的眼光去看待,辩证的思考这类问题,不主观,不偏激。上次被讹了不代表这次会被讹,反之,上次没被骗不代表这次不会被骗;坏人可能会变好,好人也可能堕落。
千手观音有数千只手去抵挡妖魔鬼怪,用来保护自己的心,那颗为万物苍生散播甘露的仁慈之心。凡人也是如此,如果我们为了怕受到伤害便像刺猬般防卫着别人,那岂不是本末倒置了吗?理性和经验是上天赐给我们保卫自己的利器,但别忘了,我们生来是为了灿烂这个世界的。用爱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这是我们在孩童时期都有的温柔;用炽热的心去遇见别人,这是在人海茫茫中能被感受到的微笑。
窗外冷不丁的传来了好久没出现的送液化气的那明朗的吆喝声,熟悉而又欢快,一直很佩服他们怎么能把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喊得像首歌似得,让我不禁又想起了那个沙哑的声音和那远去的背影。你问我为什么相信他?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的祈祷了呀。
那个拿客户钱去赌博的人,现在还有人相信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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