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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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厂倒闭，43岁的刘姐下岗了。突来的变故，犹如一根闷棍打昏了刘姐。好在刘姐心大，在经历了一段人生低谷之后，擦干了眼泪，决定重新找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

从超市理货员、餐厅洗碗工、家政服务员到宾馆清洁工，刘姐像一颗被人拨弄的棋子，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位置。不是刘姐挑剔，而是命运喜欢捉弄人。平白无故遭遇了拖欠工资以及克扣薪水之后，刘姐不得不再次站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

就在刘姐徘徊于“十字路口”时，命运终于眷顾了她。在一位亲戚帮忙下，刘姐在小城的水上公园谋得了一份保洁员的差事。

第一天到水上公园上班，刘姐起了个大早，特意对着镜子捯饬了一番，她不愿让人给下岗女工贴上灰头土脸的标签。特别是前一天下午，她还在家自己动手染了头发。自从下岗后，刘姐发现不到两个月时间，不知不觉两鬓竟然冒出丝丝白发。才四十出头的人，老态已提前在她身上显现。

尽管水上公园离刘姐家不到五站路，可对于她而言，那里仍是一片难以涉足之地。虽说五元钱一张的门票不算太贵，可真想走进它心里却时常犯嘀咕:五元钱可以到菜市场买三斤三两洋芋，或者两斤大葱。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心中天平的指针已偏向了洋芋和大葱。

现在好啦，就像做梦似的，每天不仅可以免费欣赏到水上公园的美景，每月还有一千元工资入账，刘姐平时紧绷的脸，终于泛起了一丝笑容。这还是刘姐下岗以来，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舒展、久违的笑容。

每天在水上公园的长廊、花坛、犄角旮旯，都能看到一个身穿橘黄色保洁服的中年妇女，左手拎着一只垃圾桶，右手握着一把笤帚，目光努力搜寻着散落于周遭的纸屑、果皮、粘痰和动物粪便。

心是那么想，可是真正来到水上公园，身子变成了橘黄色，只能与湖光山色擦肩而过。尽管美丽的风景就在眼前，只要稍微放慢脚步，抑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些免费的景物便可尽收眼底。可是刘姐专注的神情告诉路人，她更在意地面上那些微不足道的污物，愿意将更多时间停留在它们身上。

时间就在笤帚的起起落落中悄悄溜走，转眼间到了岁末。刘姐还记得初来水上公园时花圃里的一株凌霄花。经历了一季的繁华之后，凌霄花的枝蔓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望着风中凌霄裸露的藤蔓，刘姐不经意想到了自己。虽说每隔两月会在家自己动手染头发，脸上也会涂一些廉价的滋养霜，可是两鬓泛起的白发和爬满眼角的鱼尾纹，丝毫没有减少的意向。

这天，水上公园召开了一年一度优秀员工评选大会。二十几号人围坐在圆桌前，气氛异常热烈。不记名投票结束，结果出乎刘姐意料。没有想到的是，优秀员工名单里面，赫然出现了刘姐的名字。掌声响起的时刻，刘姐的思绪还停留在三里地之外的一个超市。前两天邻居告诉她，那里正在搞促销，每斤鸡蛋能便宜五毛钱。要不是身边一个工友及时提醒她，刘姐的思绪仍漂浮在一大堆白花花的鸡蛋里。

表彰大会结束，刘姐除了捧回一张奖状，还获得了一个红包。悄悄拆开红包，三张崭新的百元钞票，像是三朵盛开的花儿，照的刘姐眼里飘满了泪花。

工友们让刘姐请客的呼声不断她耳边回响。刘姐知趣，也是个明白人。其实在获得红包的那一刻，她心里就萌生了一个想法:这一笔奖金不能独享，理应邀请身边一起工作的五六位工友一道吃顿饭。

雪天请大家吃火锅最合适不过了。选好餐厅订完座，刘姐还特意花了50元买了一瓶红酒。在氤氲着牛油锅底的香味中，聚餐拉开了序幕。因为好久都没有如此高兴过，不胜酒力的刘姐向在座的工友们敬完酒之后，将半玻璃杯红酒一饮而尽。飘飘然间，刘姐只顾得为工友们斟酒、夹菜，至于自己胃里填充了多少酒菜，一概记不清了。

一顿火锅吃下来，结账的时候刘姐发现包括酒水在内，不仅花完了三百元奖金，她还另外多掏了38元。“一切值得！”付完账，刘姐长舒一口气，安慰自己。尽管这顿饭钱超出了预算，可刘姐觉得心里敞快啊。尤其那红酒，以前只是过年和家人聚餐时随便倒在杯子底抿一口，味道酸酸涩涩的。没想到这次一杯下肚，顿觉红酒回味无穷，总算苦涩中咂摸出了一丝甜香。

除夕之夜，刘姐没能和家人团聚。忙碌了一个下午，刘姐总算准备完一桌子年夜饭。草草吃了几口菜、半碗米饭，刘姐骑着自行车朝水上公园的方向驶去。人家说了，“优秀”可不是白当的，除了奖状和奖金，关键时刻，还得有担当。对于上面安排的除夕夜值班，刘姐二话没说，爽快地应允了下来。

黑夜笼罩下的水上公园显得十分安静、闲适。要不是远处霓虹闪烁，几声响亮的爆竹声划过幽深的上空，很难想象，就在不远处的万家灯火里，觥筹交错、满座尽欢。

偌大的值班室，刘姐和几位工友巡夜回来，说笑了一阵子，各自散去，都不再言语。有人静静坐于长凳，将心事抖落出来，慢慢捋顺，又重新装回心的某个角落；有人掏出手机，塞上耳机，用音乐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有人杵着下巴，在昏黄的灯光里发呆、闭目养神。

刘姐一个人从屋子走出来，沿着一段鹅卵石小径悠闲地踱着步子。在路灯带领下，她来到了人工湖边。夜色下的人工湖静谧里透着一丝神秘。好长时间了，刘姐都没有像今夜，放下了簸箕与笤帚的牵绊，真正像一位闲庭信步的游客，用一种平静、淡然的心境面对、欣赏属于一个人的风景。

一阵寒风刮过湖面，人工湖泛起粼粼波光。当刘姐用心把水上公园每处夜景细细品赏完之后，她才恍然明白，人生最美丽的风景就在这个短暂而又漫长的追寻过程中。